蘇清月看著對面的周成，今天的他穿著一件洗得有點舊的T恤，頭發亂糟糟的，跟殺青宴上那個渾身寫著“別惹我”的周老師，簡直判若兩人。

她也不繞彎子了，直接把話攤開了說。

“《畫心》的官司，我看了。”

她沒問那個“Nobody”是不是他，這句話本身，就是答案。

周成端起面前那杯白水，喝了一口，沒接話。

蘇清月繼續道：“很多人罵光影工作室，但更多的人，其實在心里念著那個‘Nobody’的好。他做了很多人想做，但不敢做的事。”

“是嗎？那他還挺偉大的。”周成扯了扯嘴角，聽不出喜怒。

蘇清月感覺自己像在跟一團棉花打拳，怎么用力都使不上勁。

她干脆把一個牛皮紙文件夾推了過去。

“你看看這個。”

周成挑了下眉，打開。里面不是劇本，是一堆亂七八糟的打印資料。有新聞剪報，有論壇長文的截圖，內容從十八線小演員被劇組霸凌，到資本硬捧的“資源咖”如何毀了一部戲，再到某某劇組做假賬……每一件，都夠吃瓜群眾聊上三天三夜。

“幾個意思？”周成問。

“我想拍一部電影。”蘇清月的眼睛里像是燃著一團火，那種光芒，周成從未見過，“一部……能把所有人的面具都撕下來的電影。把這些，全都拍出來。”

周成“啪”地合上文件夾，指尖在封面上不輕不重地敲著。

這女人，是真瘋了還是喝多了？

拍這個？這不叫藝術，這叫往槍口上撞。哪個公司敢投？哪個院線敢上？怕不是劇本第一場戲還沒寫完，人就先進了行業黑名單了。

“蘇老師，你是不是對我的定位有什么誤解？”周成往椅背上一靠，整個人都松弛下來，“我，演員，流量明星，偶爾不務正業寫點東西。不是紀委的，也不是什么為民請命的大英雄。”

“但只有你寫得出來。”蘇清月的語氣里沒有半分動搖，“從《浮生》那個結尾，到《畫心》那個官司，你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骨頭。我需要一個人，把這些發臭的爛肉，從骨頭上剔下來，拼成一個完整的故事。一個……有骨架，也有靈魂的故事。”

她居然把陳凱當初那句傷人的話，當成了贊美還了回來。

周成沒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行啊，”他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擱在桌上，看著蘇清月的眼睛，“蘇大小姐都敢豁出去演，我一個光腳的，有什么不敢寫的？不過咱可說好了，這要是拍出來，咱倆都被整個行業封殺了，你下半輩子可得包養我。”

這句半真半假的玩笑，讓緊繃的空氣瞬間有了裂縫。

蘇清月的臉頰飛快地紅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那副清冷的樣子：“劇本你搞定，錢，我想辦法。”

這就算……一拍即合了？

周成心里的小算盤飛快地打著。系統那該死的任務還差兩個劇本沒著落，這題材是燙手山芋，可要是真能搞成，那威力不亞于在娛樂圈里引爆一顆核彈。更何況，蘇清月這個瘋狂的提議，把他骨子里那點唯恐天下不亂的冒險因子，給徹底勾出來了。

“系統，聽見了？”他在心里默念。

【檢測到宿主面臨高風險創作挑戰，風險評級：S+。潛在收益評級：S+。】

【是否接受挑戰，開啟“自殺式”劇本創作模式？】

“接受。”

【任務已生成：創作一部揭露行業內幕的電影劇本，并以匿名方式成功售出，完成系統第二階段任務。】

【任務獎勵：根據劇本最終影響力，結算。】

【溫馨提示：本次任務九死一生，請宿主保重。】

周成看著蘇清月那張寫滿決心的臉，咧嘴一笑：“瘋子。算我一個。”

接下來的半個月，周成這個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姚佳的電話他不接，王凱的酒局他不去。他沒待在自己舒適的公寓里，而是換上了一身廉價的運動服，戴上口罩和帽子，像個幽靈一樣，游蕩在京城周邊的各大影視基地里。

他當過幾天助理，跟著一個正當紅的二線女星。親眼看著她因為一杯咖啡的溫度不對，直接把滾燙的杯子摔在另一個小姑娘的腳邊。那姑娘嚇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還得連聲道歉。周成當時就站在不遠處，口袋里的拳頭攥得發白，指甲都快嵌進了肉里。

他也當過幾天“群頭”，跟一群蓬頭垢面的群演蹲在馬路牙子上吃盒飯。聽他們用最粗俗的臟話，聊著哪個副導演的手不干凈，哪個“老師”又把自己的戲份加到了別人的兩倍長。

他甚至通過一些見不得光的渠道，接觸了幾個專做“臟活”的狗仔。當然，他很聰明地避開了馮建那種貨色。他捏造了一個“被雪藏藝人”的身份，用幾條無關痛癢的假料做敲門磚，聽他們唾沫橫飛地吹噓，如何用幾張偷拍的照片和一段掐頭去尾的錄音，毀掉一個冉冉升起的新星。

一樁樁，一件件。那些曾經只存在于網絡傳聞里的黑暗，此刻都變成了他眼前活生生的人和事。那些怨氣、不甘、貪婪和絕望，像一根根淬了毒的鋼針，狠狠扎進他的腦子里。

這天深夜，他剛從一個彌漫著酒精和劣質香水味的酒局里脫身。一個腦滿腸肥的制片人，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咸豬手搭在了一個剛滿二十歲的新人女孩的肩膀上，滿嘴都是“小姑娘很有靈氣，我下部戲有個角色很適合你”的屁話。

周成回到自己租來的、只有一張床的破舊出租屋，打開水龍頭，用冷水一遍遍地沖著自己的臉。鏡子里那張臉，陌生、疲憊，還帶著幾分他自己都說不清的戾氣。

手機震了一下，是蘇清月發來的短信。

“還好嗎？”

這女人，直覺倒是挺準。半個月來，她從不催稿，只是偶爾會發來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問候。

周成擦干臉，回了兩個字：“活著。”

然后關機，扔到一邊。

他打開電腦，新建了一個文檔，在標題欄上，敲下了三個字。

《鏡花水月》。

他開始寫。

那些在他腦子里沖撞了無數次的畫面，此刻像找到了宣泄口，通過他的指尖瘋狂地涌向屏幕。故事的主角，是一個才華橫溢卻身患絕癥的女編劇，她要在生命最后的時光里，寫下這部行業的“墓志銘”。故事里，有被資本逼到抑郁的偶像，有為了一個角色出賣身體的女演員，有昧著良心拍爛片的導演，也有在糞坑里掙扎著想開出一朵花的理想主義者……

他把他看到的所有丑陋，都撕碎了，用血和淚，黏合成了這個故事。

一個星期后，劇本初稿完成。

周成再次披上“Nobody”的馬甲，將劇本投給了國內所有能排得上號的影視公司。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第三天，第一封回信才姍姍來遲。

“Nobody老師，稿子我們看完了，非常震撼。但是……這題材，我們真不敢碰，抱歉了。”

緊接著，第二封，第三封……

“故事是好故事，但太敢寫了。這要是拍出來，別說上映了，我們公司都得跟著完蛋。祝您好運。”

更有一家公司的制片人，直接托了個中間人給他帶話。

“這本子誰他媽寫的？讓他消停點，再這么搞，就不是劇本過不了審的問題了，是人還能不能在這行混下去的問題！”

一連七八封郵件，全是拒絕。

整個行業，像一堵密不透風的墻，把他死死地堵在了外面。

就在周成盯著電腦屏幕上那些客氣又冰冷的文字，感覺一股無力感從腳底升起時，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

他接起，電話那頭是姚佳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冷靜得像一塊冰。

“我不管你那個‘Nobody’又在寫什么驚天地泣鬼神的東西。”

周成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了。

“我只提醒你一句，”姚佳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從未有過的嚴肅，“有些故事，筆是寫不完的，得用人命來填。你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夠不夠硬。”

“姚佳姐……”

“光影工作室的王浩，前兩天在飯局上放話了。”姚佳沒給他解釋的機會，直接扔出一顆炸雷，“他說，圈子里出了個不知死活的刺頭，叫‘Nobody’。他很想認識認識，看看是誰，有種跟他玩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