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的殺青宴，觥籌交錯，熱鬧得像一鍋沸騰的湯。

周成捏著一杯香檳，找了個清凈角落貓著。他跟這鍋湯不太熟。拍完一部戲，朋友沒多一個，仇人倒也說不上，就是跟女主角蘇清月之間的關系，從一開始的冰點，莫名其妙地回溫到了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溫度。

搞不懂，女人。

正腹誹著，那道清冷的身影就飄了過來。

“周老師。”

蘇清月今天沒穿戲里那身壓抑的旗袍，換了件素凈的白裙子，長發松松挽著，倒像是沾了點人間的煙火。

“蘇老師。”周成抬了抬杯子，算是回應。

兩人之間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空氣里寫著四個大字：生人勿近。劇組里的人精們眼神一對，都心照不宣地繞開了這片低氣壓區。誰知道這倆大神又在唱哪一出。

“之前的事，多謝了。”還是蘇清月先打破了沉默，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鉆進了周成的耳朵。

“哪件？”周成揣著明白裝糊涂。

蘇清月抬眼，那眼神里的意思很明白：有意思嗎？

“《浮生》的結尾。”她停了一下，“還有，‘Nobody’的事。”

周成呷了口香檳，沒搭腔。

蘇清月也識趣地沒再追問，她知道從這人嘴里撬不出實話。他就跟一口井似的，看著平靜無波，天知道底下有多深。

“電影已經送去參展了，陳導讓我替他謝謝你。”

“陳導太客氣了，我就是個拿錢辦事的。”

一句話，天花板都被聊塌了。

蘇清月覺得自己像個上門推銷被拒的，有點尷尬，也有點惱火。她端起酒杯，和周成的杯子輕輕一碰，發出“叮”的一聲脆響：“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話音剛落，她轉身就走，背影挺得筆直，像是挽回一點顏面。

周成看著她的背影，琢磨著這就算是翻篇了？

殺青后，周成過了幾天豬一樣的日子。每天癱在沙發上，不是看片拉片，就是琢磨系統那個“賣三個匿名劇本”的狗屁任務。第一個《畫心》是賣出去了，還附贈一場官司。雖然贏了，也讓他徹底看清了這行當里某些人是真不講究。

這天下午，他正戴著耳機，在一部法國新浪潮電影里遨游，手機不合時宜地震了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三個字：蘇清月。

他挑了下眉，這女人又想干嘛？他摘下耳機，劃開屏幕。

“喂？”

“周老師，是我，蘇清月。方便說話嗎？”電話那邊的聲音，沒了平日里的清冷，帶著點小心翼翼的試探。

“不方便也接了，說吧。”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才繼續道，“我……我最近接了個新本子，叫《青石巷》，也是文藝片。”她清了清嗓子，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劇本底子很好，就是……就是女主角有幾個地方，她的行為邏輯我總覺得不對勁，抓不住感覺。”

周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沒出聲，聽她往下說。

“所以，我想……能不能請教一下你。你對角色的看法很特別，或許能……能給我點不一樣的想法。”她一口氣說完，呼吸都有些急促，像是怕自己說到一半就撂了電話。

周成幾乎能想象到，電話那頭的蘇大小姐，此刻肯定把手機都快捏出水來了。

讓一個從小在藝術光環下長大、驕傲得像只天鵝的電影咖，低頭向一個她曾經公開鄙視過的“流量明星”請教劇本問題。這難度，恐怕不亞于讓她上電視承認自己當年眼神不好。

“劇本發我郵箱。”周成沒拒絕，也沒拿喬。

“啊？哦，好！我馬上發！”蘇清月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子沒藏住的驚喜，好像生怕他反悔。

電話掛斷，一分鐘不到，周成的郵箱里就多了一封加密郵件。

他花了一個鐘頭，把《青石巷》從頭到尾捋了一遍。

蘇清月的眼光確實毒。劇本的骨架很漂亮，講的是一個南方古鎮的女孩，為了守護家傳的刺繡手藝，跟商業資本硬碰硬的故事。故事有嚼頭，也需要真本事來演。

但毛病，也確實如蘇清月所說，扎眼得很。

劇本里的女主角，為了所謂的“守護”，干了不少蠢事。比如，一言不合就把投資商送來的改良布料給燒了，直接導致合作告吹。再比如，結尾她放棄了去巴黎參加國際大展的機會，選擇窩在小巷子里守著她那家快倒閉的刺繡店。

這些橋段，看著是挺有戲劇張力，但連在一起，這女主角就不是“剛烈”，而是“偏執”，甚至有點“拎不清”。這不是守護，這是抱著祖宗牌位一起死。

第二天，咖啡館。

蘇清月早早到了，面前的拿鐵一口沒動，桌上的劇本被她用各色水筆畫得花里胡哨。

“怎么樣？”周成一坐下，她就迫不及待地問。

“好本子。”周成點了杯冰美式，話鋒一轉，“但這個女主角，不是在守護藝術，她是在殉道。而且是拖著所有人，給她那點可憐的執念陪葬。”

蘇清月整個人僵住了，她想過周成會提出問題，但沒想過他的評價會這么……刻薄。

“就說燒布料那場戲，”周成沒管她什么表情，自顧自說下去，“編劇想寫她的決絕。但你想想，一個把刺繡當命的人，她會用火去對付那些布料嗎？哪怕是她不喜歡的布料。她應該比誰都怕火。”

蘇清月的指尖涼了一下，下意識地攥緊了手里的筆。

“她該做的，是用她的手藝，用她看不上的‘改良布料’，繡出比誰都牛逼的花樣來。用作品直接扇投資方的臉，告訴他們，他們的想法有多土。這叫守護，用創造力去干翻資本，不是用一把火把自己送進去。”

“還有那個結尾，”周成端起剛送來的冰美式，吸了一大口，“不去巴黎，守著小店。看著是清高，是風骨。說難聽點，就是自我感動。真正的傳承是什么？是把它帶出去，讓全世界都看見，讓這門手藝活在LV、愛馬仕的櫥窗里，而不是把它當成一個遺像，供在自家的老屋里。她應該去，穿著自己繡的衣服，站在巴黎的聚光燈下，亮瞎所有人的眼。然后她再回來開店，那才叫牛逼，那才叫堅守。”

咖啡館的空調開得很足，蘇清月卻覺得后背滲出了一層薄汗。

周成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把手術刀，把劇本外面那層“文藝”的皮剝了個干干凈凈，露出了里面蒼白又矛盾的內核。她跟導演、編劇磨了半個月都繞不出來的死胡同，被他三兩句話，直接炸開了一條通天大道。

她看著對面這個男人，他喝咖啡的樣子很隨意，說出來的話卻像淬了火的鋼。

這他媽的是那個演偶像劇的周成？這種對人性的洞察，對劇本的解構能力，別說演員了，國內一線編劇里有幾個能做到？

“你……這些你是怎么想到的？”她開口，聲音有點發干。

“瞎琢磨唄。”周成說得云淡風輕。

蘇清月一個字都不信。但她問不出什么，只能埋下頭，用筆在劇本上瘋狂地寫著，生怕自己忘了哪怕一個字。

這一趟，對她的三觀，是推倒重建級別的沖擊。

回去后，蘇清月拿著“新思路”去找導演開會。當她把周成的觀點一五一十復述出來后，整個會議室安靜得能聽見針掉在地上的聲音。半晌，導演一拍大腿，吼了一聲：“通了！他媽的，這下全通了！這個人物，站住了！”

劇本火速修改，整個劇組都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脈，蘇清清爽爽。

而姚佳的電話，也總是在最恰當的時候響起。

“你那個官司，打得挺漂亮。”姚佳的聲音永遠那么冷靜，像一杯加了冰的白水，“圈子里現在都在傳，有個叫‘Nobody’的鬼才編劇，本事大，骨頭還硬。我幫你扇了扇風。”

“什么風？”周成眼皮一跳。

“沒什么，就是找人透露了一下，說你最近也在寫個新本子，準備拿來沖電影獎的。”

周成：“……”

他劇本的第一個字在哪兒都還不知道呢。

“姚佳姐，你這是虛假宣傳。”

“我這叫市場預熱。”姚佳輕哼一聲，“給你點動力。現在至少有五家頭部影視公司在到處打聽你。你那個破系統任務不是還差兩個嗎？路我給你鋪好了，本子自己爭氣點，趕緊給我寫出來。別讓我瞧不起你。”

電話掛斷，周成按著太陽穴，姚佳這女人，是恨不得把他當生產隊的驢來使。

也就在他頭疼的時候，腦子里那個熟悉的電子音，賤兮兮地響了起來。

【檢測到宿主在‘電影劇本’領域產生深度影響，已觸發相關能力模塊。】

【請選擇預支項目：A級技能【黃金配角塑造】？或S級技能【大師級導演（體驗版）】？】

周成還沒來得及吐槽這倆選項，手機又是一振。

一條短信，來自蘇清月。

只有一句話，沒有稱呼，也沒有落款。

“如果，你真的在寫新劇本，能不能，讓我第一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