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場角落，周成捏著手機，指節繃得發白。

屏幕上那張色彩飽和度高到辣眼睛的《畫心》宣傳海報，像一坨精準發射的嘔吐物，不偏不倚地糊在了他臉上。

“絕癥天才畫家？叛逆失足少女？”

他把這幾個字放在舌尖上滾了一圈，一股混著火氣的惡心感從胃里直沖上來。

這他媽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筆下那個有情感障礙，靠著修復古畫尋找自我的女主角，怎么就成了失足少女？這幫人的腦漿是兌了水還是直接換成了漿糊？

手機不合時宜地振動起來，來電顯示是王浩。

“喂？Nobody老師！宣傳稿您看到了吧？”電話那頭，王浩的聲音亢奮得像剛中了彩票，“怎么樣？話題度是不是一下就拉滿了！我跟您說，現在的市場，就吃這一套！”

周成默默把手機從耳邊拿開三寸，生怕被那股油膩順著聽筒爬過來。

“我劇本里，有‘絕癥’這個詞？”他問，聲音里沒什么起伏。

“哎呀老師，藝術嘛，要學會變通！這叫商業化包裝！您放心，故事的靈魂我們絕對保留！就是……給它穿件更時髦的衣服，這樣才好賣嘛！”

時髦的衣服？

這他媽是直接把人衣服扒光了推進泥潭，還美其名曰行為藝術。

周成連個“哦”字都懶得賞，直接掐了電話。

跟這種生物多費一句口舌，都是對腦細胞的侮辱。

但就這么算了？不可能。

那個本子，是他一個字一個字碼出來的，是他完成系統任務的敲門磚。就算是個工具，也不能讓人這么當垃圾一樣糟蹋。

告他。

這念頭一起，腦子里那個熟悉的電子音就響了。

【檢測到宿主強烈的維權需求，是否支付精神力，預支S級技能：大師級法律？】

【特別提醒：拿起法律的武器，也要小心別戳到自己喲，親～】

“預支。”

周成想都沒想。

下一秒，無數枯燥的法條、繁復的案例、刁鉆的訴訟邏輯，像被強行解壓的壓縮包，瞬間在他腦中歸位。整個《著作權法》的脈絡，在他眼前清晰得如同自己的掌紋。

他站起身，走到片場盡頭的樓梯間，撥了姚佳的號碼。

“姚佳姐，幫我找個律師。嘴巴嚴，名氣小，但活兒要利索。”

電話那頭的姚佳靜了兩秒，聲音是一貫的平直。

“告誰？”

“光影工作室。”

“理由。”

“他們把我賣的劇本，改成了一坨屎。”

姚佳那邊傳來一聲極輕的哼笑，分不清是嘲諷還是了然。

“知道了。半小時后，人發你微信。你自己去對接，手腳干凈點，別讓人查到你身上。”

“明白。”

兩天后，#匿名編劇Nobody起訴光影工作室#，這條詞條悄無聲息地爬上了熱搜尾巴，隨即在圈內各個小群里被截圖瘋傳。

“我操，這Nobody誰啊？這么猛？光影的王浩是出了名的滾刀肉，這也敢惹？”

“活該！光影那個宣傳稿我也看了，那文案土得我腳趾頭都能摳出三室一廳了。”

“有好戲看了，賭一根辣條，這編劇要被光影玩死，以后別想在這行立足。”

蘇清月在保姆車里小憩，也被助理的驚呼聲吵醒，看到了這條新聞。

她的視線停在“Nobody”這個署名上，那個被她強行摁下去的荒謬念頭又冒了出來。

難道真的是他？

可他一個每天泡在劇組的流量明星，哪來的時間寫劇本？又哪來的底氣去跟制作公司叫板？

下午拍攝的空檔，她看到周成一個人坐在監視器后看回放，不知怎么的，腳就不聽使喚地走了過去。

“周老師。”

周成抬起頭，眼神平靜。

“有事？”

“你看了新聞嗎？那個叫Nobody的編劇，把光影工作室告了。”蘇清月裝作不經意地聊起，眼睛卻像雷達一樣，一寸寸掃過他的表情。

“嗯，看到了。”周成又把目光轉回屏幕，“挺有骨氣的。”

“骨氣？”蘇清月搖搖頭，語氣里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沒察覺的優越感，“我倒覺得，有點太理想化了。在這個圈子，作品被改是常態。為了所謂的藝術性，把資方得罪死，以后誰還敢用他的本子？”

她的話像一顆石子，投進了平靜的水面。

周成終于把頭從監視器后轉了過來，認真地看著她。

“蘇老師，如果有人在你臉上用刀片劃上‘到此一游’，然后告訴你這是‘更符合大眾審美的二次創作’，讓你為了‘大局’忍著。你覺得，這合理嗎？”

蘇清月被他這個不著邊際的問題問得一懵。

“一個劇本的內核，就是一個創作者的臉。”周成收回目光，聲音很淡，“臉都被人按在地上踩了，還不讓喊疼？天底下沒這個道理。”

他的語氣平鋪直敘，仿佛在說一件別人的事。

可蘇清月的心臟，卻被這句話狠狠撞了一下。

她看著周成那張棱角分明的側臉，第一次發現，這個人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濃霧，她根本看不清。

開庭那天，周成沒去。

他正在片場，和蘇清月拍一場關于“背叛”的重頭戲。

法庭上，他花錢雇的那個叫李默的年輕律師，正像一臺精密的手術機器，按照他給的指令，將光影工作室的辯護剝得干干凈凈。

“被告方律師，你一直在說你們的改編是‘基于市場需求的合理創作’，”李默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語速不快，卻字字千鈞，“那么請問，將原作中‘通過修復文物獲得內心平靜’的女主角，改成‘在夜總會陪酒補貼家用的失足少女’，是基于哪份市場調查報告？該報告，可否當庭出示？”

光影的律師額角滲出冷汗，嘴唇開合了幾下，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我再問，原作的核心是‘自我救贖’，請問在貴方已經發布的宣傳通稿里，除了‘禁忌之戀’和‘人性撕裂’這類地攤文學詞匯，哪里體現了‘救贖’？”

“這是……這是藝術的……再加工！”

“再加工？”李默像是聽到了什么年度笑話，他點點頭，從文件袋里抽出一份報告，“這是我方委托專業機構，對原作與貴方改編大綱進行的文本對比分析，結論是，除人名外，兩者核心邏輯與人物弧光的相似度，低于百分之十。請問，這種程度的肢解，還能稱之為‘改編’嗎？這難道不是對《著作權法》所保護的作品完整權的公然歪曲與篡改嗎？”

庭審現場，鴉雀無聲。

光影的律師像被抽走了脊椎，徹底癱在了椅子上。

判決結果，毫無懸念。

法院當庭宣判，光影工作室立即停止侵權，公開道歉，并賠償原作者精神損失費三十萬。

消息傳出，輿論瞬間爆炸。

“臥槽！這Nobody也太牛逼了吧！正面硬剛還贏了！”

“干得漂亮！天下苦傻逼魔改久矣！”

“這才是創作者該有的樣子！粉了粉了，從今天起，我就是Nobody老師的鐵粉！”

蘇清月不停地刷新著手機頁面，看著那些一邊倒的贊譽，內心的驚駭如同決堤的洪水。

她抬起頭，看向不遠處正和導演討論走位的周成。

陽光從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將他的身影勾勒得有些不真實。他神情專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叮——】

【恭喜宿主完成隱藏任務：法律的鐵拳。】

【任務獎勵：S級技能【大師級法律】永久固化。】

【系統評語：用知識把對手按在地上摩擦，比用拳頭揍人有格調多了，對吧？】

周成嘴角似乎動了一下，又似乎沒有。

“周成。”

蘇清月不知何時走了過去，就站在他面前。

“那個……《浮生》的結局，你……寫好了嗎？”

“快了。”周成應了一聲。

蘇清月看著他，沉默了足有半分鐘，才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輕聲問了出來。

“你的歌，還有……那個《畫心》的劇本，都是你自己寫的，對嗎？”

這幾乎是把所有的猜測都攤在了桌面上。

周成抬起眼，對上她那雙清亮又復雜的眸子。

他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

他只是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不輕不重地反問了一句。

“蘇老師，你希望是，還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