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溪濕地環境優美，是杭州不遜色于西湖的一大景點。

不過北宋時期沒怎么開發。

所以美則美矣，并不繁華。

但有不少隱士和秀里吳氏當初定居秀里一樣，因為貪慕西溪的美景，選擇在此定居，只是隱士嘛，大多不知名。

陳大一和濮封胥來西溪之前了解過。

最出名的有兩個。

一位姓田，是蕭山歡譚的耕讀世家田氏的族人。

一位姓錢。

這位就大有來歷了。

大宋開國后，吳越國末代國君錢俶主動納土歸宋，受封鄧王，家族獲宋太宗“忠孝盛大唯錢氏一族”御評。

而這位錢姓隱士便是錢俶的后人。

是錢惟演的侄孫。

而杭州錢塘的錢氏，正是兩浙第一世家的錢氏。

在千年以后，會有一個種蘋果的錢家人，說出一句“手里沒有劍和有劍不用，不是一回事”的名言，并為中國打造出國之重器，讓中國重返世界之巔。

陳大一的計劃中，需要利用這位錢姓隱士。

趁著松溪三郎君和章惲在安頓，陳大一向客?；镉媶柫寺泛螅叱鲦偽玻傧蛭鞫?，穿過一片良田，來到西溪。

又走了數里地，便見河道之中的一片花樹林里矗立著一座學堂。

西溪書院。

錢氏隱士創辦，只是沒甚名氣。

初春，萬物新綠。

春意還裹著料峭，漫步在青石板路上，踩過縫里鉆出的嫩黃苔芽，轉過幾樹將開未開的野梅和茶樹，循著石橋穿過一叢叢殘荷，腳步聲驚動了殘荷間的野鴨，將水面劃成一地碎琉璃。

過了石橋，便走入竹影掩映里粉墻剝蝕的西溪書院。

階前“汲古”碑半埋在枯藤里。

門楣上“西溪書院”四字已褪成淡赭色，檐角鐵馬在風里數著更漏。

不聞讀書聲。

本就沒什么學子，又是春節期間，自然冷清。

走入大門來到院子里。

院中一株參天銀杏樹，新芽滿枝丫。

廊下養苔的太平缸積著舊時雨，倒映出廂房破窗上搖曳的樹影，恍若前人懸腕臨帖時抖落的墨滴，廂房窗紙破處漏進天光，照著塵埃中浮動的楹聯：浄水灌纓處，空林讀書聲。

正堂懸著“水流云在”的匾，紙角卷曲處停著幾只初醒的蜜蜂，在雕花斗拱的日光里浮沉。

廊下煮酒的紅泥爐尚有余光，酒香猶在游蕩，應是有人剛拂衣而去，隔墻西溪里傳來的搖櫓聲，驚飛檐下麻雀，撲棱棱掠走。

時光在這里很慢。

濮封胥有感而發，忍不住脫口贊了一句，“好個‘落花流水認天臺，半醉閑吟獨自來’！”

陳大一訝然，“濮兄好文采！”

卻聽得偏院門口傳來聲音，“此句出自大唐武將，有‘落雕侍御’之稱的高駢所著《訪隱者不遇》，文采是有的，可惜，人失其德?！?

陳大一聞言心頭略有慚愧。

他并不知道高駢這個人。

側首看去，卻是一位穿著洗得發白了的樸舊襕衫的中年儒士，僅僅是一眼，陳大一便對這位隱士大生好感。

一手捧書，一手握酒壺。

一身樸舊襕衫，沒有戴儒巾，和趙夫子一般，用木簪別著發髻。

身材清癯，像一竿被月光漂瘦的湘妃竹，偏院門后的枝影橫斜在他肩上，給這幅人形水墨添了道天然題跋。

青髯極美，五官淡薄。

儒雅如流風習習。

眼尾細紋里藏著三十年的書蠹光陰。

行禮，“晚生浦城高陽陳大一，見過錢先生。”

濮封胥也急忙行禮。

這位中年儒士器宇不凡，舉手投足間彰顯大家氣度，定然是錢姓隱者，西溪書院的創辦者、院長錢景泰。

從輩分上講，是錢惟演的族侄。

錢景泰沒有回禮，抬起右手的酒壺，淺吸了一口，對學院大門外喊道：“書院乃是凈潔清雅之地，爾等私氣污濯，勿入也！”

便聽得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遠去。

陳大一和濮封胥神情淡定。

早就知道被跟蹤了。

錢景泰這才走到兩人面前回禮，率先打量了一眼濮封胥，笑道：“這位郎君舉止斯文，卻又腰間佩劍頗有英氣，聽你口音，福建人，和松溪濮家有無關聯？”

濮封胥急忙再次行禮，“晚輩濮封胥，濮劍之孫，濮勉之子?！?

錢景泰點頭，“濮勉的兒子，難怪。”

濮封胥，是個好名字！

符合松溪濮家的門風。

又道：“不過小郎君應該承襲家風練過武，為何你等一路行來，竟然沒發現被宵小跟蹤？若是他們偷襲出手，你等便將陷入危難之中，濮勉若是知曉了此事，小郎君少不得要被訓斥一頓了?！?

濮封胥干笑了一聲。

錢景泰又看向陳大一，“他既是濮封胥，想必這位小郎君就是陳大一了?！?

上下打量了一眼，“果然是長江后浪推前浪，小郎君之才，某已是聞名久矣?！?

陳大一有點意外。

自己的名聲如此之大了？

連這種住在西溪避世的隱者都聽聞過，若是這么說的話，陳大一這三個字豈非早就已經傳遍大宋天下了？

搞不好已經簡在帝心了！

錢景泰見陳大一的神情，心中了然他的想法，“小郎君想多了，某前些日子回過一趟錢塘，知曉范相公收了你們兩個門生?！?

又頗為欣賞的笑道：“也知曉小郎君在吳縣救范相公的事。”

陳大一尷尬了一下，“打擾了錢先生清凈，還請見諒則個。”

錢景泰露出一副豎子頑劣的笑意，以為他看破了陳大一的心思。

杭州這邊既然知曉了福建谷雨文會的事情，自然也聽說過士子魁首和松溪三姓，尤其是和浦城章氏之間的恩怨。

方才又有人跟蹤他們。

那么陳大一來西溪書院的目的不言而喻：告訴那些人，他和錢塘錢氏有關系。

這是一出狐假虎威。

如此一來，跟蹤他們的想下手，就要掂量一番了。

松溪三姓肯定不敢。

但浦城章氏還是有點底氣，畢竟家族底蘊最高曾是瑯琊王，可以和杭州錢氏的鄧王叫板，而雙方如今在朝堂出仕的族人，也各有千秋。

不過嘛……

這里是杭州，不是福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