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下的幽綠光芒如活物般竄出時，林墨的命鎖在肩胛骨處燙得幾乎要穿透皮肉。

他能聽見鎖環相撞的輕響，金紅與幽藍的光在皮膚下糾纏，像兩條撕咬的蛇。

“走。“青羽的手仍扣在他腕上，指尖涼得反常，“命淵的核心在更深處。“

地面裂開的聲響像古鐘崩裂，林墨率先抬起腳，靴底碾過碎石。

石階下的寒氣裹著腐朽的土腥氣涌上來，他聽見身后韓無咎的衣襟被風掀起的獵獵聲，趙婆婆的藥囊在腰間晃出細碎的碰撞——這些聲音像錨，把他從命軌的眩暈里拽回來。

地下階梯比想象中深。

林墨數到第七十九級時，青羽突然停步。

他抬頭，看見一方青銅穹頂下，矗立著半人高的黑色命碑。

碑身刻滿蟲蛀般的凹痕，湊近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名字。

“林...林昭？“他的指尖擦過碑面某個凹陷，冰涼的觸感順著指腹竄進心臟。

那個字的筆鋒與他前世習字時的走筆如出一轍，“這是我的...“

“前世名諱。“青羽的聲音從身后飄來，“每個踏入命淵的逆命者，都會在這里留下兩世姓名。“

林墨的呼吸陡然一滯。

他看見自己現世的“林墨“二字刻在“林昭“下方，墨跡未干般泛著暗紅，像剛被血浸透。

碑底還刻著些模糊的名字，最末一個是“江無涯“——幽冥城幕后命師的本名。

“看來你比我想象中走得更遠。“

蒼老的聲音在頭頂炸響。

林墨猛地抬頭，看見命碑頂端浮起半透明的虛影：月白廣袖，腰間懸著枚與林墨掌心血印相似的玉玨。

正是幻境里那個在血橋邊倒下的男子。

“初代命師...“韓無咎的聲音里帶著少見的震顫，他的手按在腰間鐵尺上，“你不是早該隨著上一代命輪湮滅？“

虛影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落在林墨掌心：“獻命者以血飼鎖，承命者以魂引軌。

你已完成兩重誓約。“他抬起手，虛虛按向林墨的命印，“若要真正改寫命運，需以'命主之印'開啟命淵命輪。“

林墨感覺掌心血印在發燙，像被什么牽引著要脫離皮膚。

他想起幻境里那柄穿透虛影胸膛的命釘，想起青羽說過“把刀捅回主人手里“，喉結動了動：“開啟之后呢？“

“命輪轉，萬軌更。“虛影的手指劃過命碑，那些名字突然開始流動，“但改命之誓從無兩全——“

“夠了。“

青羽的聲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林墨轉頭的瞬間，她已從袖中抖出枚三寸長的青銅命釘，指尖扣著釘尾，以極快的速度刺向命碑頂端。

“你瘋了？“韓無咎的鐵尺擦著青羽耳畔劃過，帶起她一縷發絲。

但青羽的動作沒有半分停滯，命釘“噗“地沒入虛影心口——那正是幻境里虛影被刺中的位置。

林墨的瞳孔驟然收縮。

他看見青羽臉上的青銅面具出現蛛網裂紋，碎成金粉簌簌落下，露出的面容與初代命師有七分相似：“你以為自己是逆命者？

不過是另一個輪回的提線木偶。“她的指尖掐住命釘尾端，“真正的繼承者，該是我。“

“青羽！“林墨想沖過去，卻被一股無形的力場彈開。

命碑突然發出刺目的紅光，他掌心的命印開始灼燒，那些曾被他拽動的命軌細線從指尖竄出，纏上命碑。

“她早知道會有這一步。“趙婆婆的聲音帶著喘息，她從藥囊里摸出把銀針，精準刺入林墨肩井穴，“命火守衛？

不過是命師遺族給自己套的殼子。“

林墨的太陽穴突突跳著。

他看見青羽的命釘正與命碑產生共鳴，那些流動的名字開始扭曲，“江無涯“三個字突然脹大，幾乎要撐破碑面。

而初代虛影的表情終于有了波動：“你竟...與幽冥城勾結？“

“勾結？“青羽扯動命釘，命碑發出類似骨骼斷裂的哀鳴，“是他們幫我喚醒了血脈記憶。“她的目光掃過林墨，“你以為我為什么總說'把刀捅回主人手里'？

因為這把刀，本該由我來握。“

林墨的命鎖突然發出炸響。

金紅光焰裹著幽藍鎖鏈從肩胛竄出，他感覺有什么東西在靈魂深處裂開——那是被封印的命源印記終于覺醒了。

他咬著牙攥緊命軌細線，那些原本黏膩的絲線突然變得鋒利，割得掌心滲出血珠：“你錯了。“他的聲音因為疼痛而發顫，“逆命者的刀，從不屬于任何人。“

命碑劇烈震動。

林墨的命印與青羽的命釘同時發出強光，兩種力量在命碑上空相撞，炸出刺目的光斑。

韓無咎趁機欺身上前，鐵尺精準挑斷命釘與命碑相連的血絲；趙婆婆則咬破指尖，將血抹在林墨眉心：“穩住命氣！

這是你最后的機會！“

林墨感覺有滾燙的液體從鼻腔涌出。

他能看見命碑深處的命輪輪廓了——青銅鑄就的巨輪，每道輻條上都刻著密密麻麻的命軌。

他咬碎舌尖，血腥味在口中炸開，借那股痛意將全部力量注入命印：“給我...轉！“

“轟——“

命輪終于轉動。

青銅輻條摩擦的轟鳴震得眾人踉蹌，林墨被反震力掀翻在地，卻看見一道金光從命輪中心沖天而起，穿透重重地層，在頭頂照出個圓形的光斑。

金光中浮現出畫面：幽冥城的天空不再陰云密布，賣炊餅的老丈在攤前擦著銅鍋，茶攤姑娘笑著給客人續水，地牢里的犯人正被獄卒解開鐵鐐。

但畫面最中央，本該站著林墨的位置，是空的。

“原來如此...“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抬頭看向眾人。

韓無咎正捂著發疼的耳朵，趙婆婆的銀發被氣浪吹得散亂，青羽半跪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顫抖的手。

“改命之誓...“他的聲音輕得像嘆息，“要我融入命輪，成為命運本身。“

韓無咎猛地抬頭：“你瘋了？“

“逆命者的路，從來沒有回頭。“林墨笑了，他感覺命輪的力量正在抽離他的生機，卻也在填補他靈魂里某個空缺多年的角落，“只是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繼續。“

金光突然變得刺眼。

林墨的身影開始透明，他最后看了眼命碑上的兩世姓名，輕聲說：“替我...看一眼改后的人間。“

話音未落，他的身體已融入金光。

命輪的轉動聲逐漸變緩，穹頂的光斑卻未消散，反而有細碎的金粉簌簌落下，像下著一場星屑雨。

“等等！“青羽突然撲向命碑，卻被殘留的力場彈開。

她望著逐漸消散的金光，喉間溢出哭腔，“這不可能...我才是...“

“夠了。“初代虛影的聲音變得虛無，他的身影也在隨著命輪轉動淡化，“命運從不需要繼承者。

它需要的...是敢于逆著走的人。“

最后一絲虛影消失時，地底傳來悶雷般的震顫。

眾人下意識抬頭，卻見那道金光仍懸在穹頂，像一盞永不熄滅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