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的鞋跟碾過最后一截碎石時，山風突然灌進領口。

他抬頭，灰霧裹著傀儡鎮的牌樓撲面而來，“傀儡鎮“三個鐵鑄大字銹跡斑斑，在霧里像浸了血。

背上的白蕊動了動，額角的冷汗滲進他后頸。

沈玉娘攥著他的衣袖：“她體溫又降了。“

“前面有棵老槐樹。“柳眉兒的劍尖挑起霧簾，“樹下...有人。“

林墨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老槐樹下倚著道青衫身影，腰間銅鈴在風里輕響——是韓無咎。

他懷里抱著個半舊的布包，正慢悠悠撕著手里的草莖，仿佛等了他們許久。

“韓兄？“林墨腳步頓住。這江湖術士總像片云，說出現就出現。

韓無咎抬頭，眼角的笑紋被霧水洇開：“林墨，你們要找的解傀心鎖的法子，傀儡鎮里有。“他拍了拍布包，“我這兒還帶了本《百傀錄》，當年造傀心鎖的老匠師，筆記里記過解法。“

趙婆婆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你怎知我們要來傀儡鎮？“

“我當年在鎮里造機關時，用命線給老槐樹留了記號。“韓無咎指了指頭頂，老槐樹的枝椏間果然纏著根細若蛛絲的金線，“我前日路過，見線在抖，便猜到你們該來了。“

林墨盯著他腰間晃動的銅鈴。

這術士總藏著半副牌，但此刻白蕊的命線正在潰散，他沒得選。“一起走。“他簡短道。

韓無咎也不推辭，把草莖往嘴里一叼，當先往鎮里走。

鎮口的霧氣突然濃重起來。

林墨看見石墻下立著七八個傀儡，竹骨木身，關節處纏著褪色的紅綢——和白蕊腕間傀心鎖的紋路如出一轍。

最前面那個傀儡突然轉動脖子，空洞的木眼里滲出黑血。

“廢棄命線操控的。“韓無咎摸出枚銅錢彈過去，銅錢撞在傀儡心口，“當啷“一聲，傀儡的關節“咔“地裂開條縫，黑血順著裂縫往下淌，“幽冥城淘汰的次品，沒自主意識，但若觸到活

人的命線...“

話沒說完，柳眉兒的劍已經挑飛最近的傀儡。

木片飛濺時，林墨看見傀儡胸腔里纏著的金線——和白蕊昏迷前腕間的一模一樣。

“走快點。“沈玉娘把白蕊往林墨背上攏了攏，“她的命線在抽緊。“

穿過三條滿是斷瓦的街道，命骨堂的牌匾出現在霧中。

趙婆婆的手按在青石門上時，門“吱呀“一聲自己開了。

堂內積著半尺厚的灰，供桌上擺著十多個木盒，每個盒蓋都刻著傀心鎖的紋路。

“是造鎖的模子。“趙婆婆顫巍巍掀開最近的木盒，里面躺著截青銅鎖芯，“我師父說過，傀心鎖不是普通命器...“她的手指劃過鎖芯上的刻痕，“這是命靈融合體。“

“命靈？“林墨把白蕊輕輕放在供桌旁。

“命術師用自己的命線養靈，靈成則鎖成。“趙婆婆從懷里摸出本泛黃的古籍，“但要完全掌控，得宿主自愿獻出命線。“她翻到某一頁，指著上面的血字，“白丫頭的命線被抽，是因為

她是初代宿主。“

“初代宿主？“沈玉娘的指尖掐進掌心。

“當年造鎖的匠師，選了鎮里的孤兒做實驗。“韓無咎突然開口，聲音低得像嘆息，“他們以為能掌控命靈，卻不知鎖成之日，靈也會認主。“

供桌旁傳來細微的響動。

林墨轉身，正看見白蕊的睫毛在顫動。

她的手攥住他的衣角，指甲幾乎要掐進肉里：“疼...手腕...“

林墨蹲下來，握住她的手。

白蕊腕間的紅印突然泛起金光，像有活物在皮膚下蠕動。

她的眼睛緩緩睜開，卻沒有焦距：“阿婆...阿婆不要走...“她的聲音突然變脆，是孩童的尾音，“那個穿黑衣服的叔叔，他說要給蕊兒戴鐲子...“

林墨的喉嚨發緊。

白蕊的記憶碎片混著血淚涌出來：暴雨夜的破廟，渾身濕透的小女娃縮在供桌下；黑靴踏碎瓦片，戴斗笠的男人彎腰，掌心浮起泛著幽光的鎖；鎖扣上的瞬間，撕心裂肺的疼從手腕竄

到天靈蓋...

“是江無涯。“沈玉娘的聲音冷得像冰，“當年他在傀儡鎮做的實驗，白蕊是活下來的那個。“

白蕊突然劇烈咳嗽，嘴里溢出黑血。

林墨忙用袖子去擦，卻見她眼底的金光更盛：“鎖...在醒。“她抓住林墨的手按在自己腕間，“它說...要回命骨堂。“

“轟！“

頭頂的房梁突然斷裂。

林墨抱著白蕊滾到一旁，抬頭看見魏九淵立在廢墟里，周身纏著黑霧。

他的命牌在胸口劇烈震動，身后跟著二十多個傀儡，每個傀儡的眼睛都泛著和白蕊腕間一樣的金光。

“交出傀心鎖。“魏九淵的聲音像生銹的齒輪，“幽冥城的命令。“

沈玉娘的命術羅盤在掌心轉得飛旋，柳眉兒的劍已經出鞘，韓無咎摸出把銅釘插在地上——是鎮命陣。

趙婆婆把白蕊往林墨身后推：“小墨，帶她去堂后！“

林墨剛要動，腳腕突然被金線纏住。

他低頭，看見地面爬滿了黑色命線，正順著他的褲管往上鉆。

魏九淵的笑聲混著傀儡的關節響：“這命骨堂的出口，早被我用千機鎖封了。“

白蕊的手突然按住林墨的胸口。

她腕間的金光透過兩人相觸的皮膚，鉆進林墨懷里——是命鑰碎片。

碎片突然發燙，燙得林墨倒抽冷氣。

他摸出碎片，看見上面的紋路正和白蕊腕間的鎖印重疊。

“試試看。“白蕊的眼睛里有兩簇金焰在燒，“鎖認我，也認你。“

林墨咬了咬牙，將碎片按在白蕊腕間的紅印上。

金光轟然炸開，整個命骨堂劇烈震動。

供桌上的木盒紛紛落地，鎖芯在地上滾成一片。

林墨聽見地底下傳來悶雷似的轟鳴，像是某種沉睡千年的機關被喚醒。

白蕊的身體浮了起來。

她腕間的鎖印化作金鏈，鏈上墜著無數細小的命牌，每塊牌上都刻著名字——是傀儡鎮初代宿主的名字。

金鏈越拉越長，最終沒入供桌下的青石板。

“咔嚓！“

青石板裂開道縫隙，露出下面的地宮。

林墨看見地宮里有座巨大的命輪，青銅鑄就，上面刻滿了他從未見過的命術符文。

命輪中心，“幽冥“兩個大字泛著幽藍的光。

魏九淵的臉色瞬間慘白。

他身后的傀儡突然全部轉向他，木手掐住他的脖子。

黑霧從他嘴里涌出，他指著林墨，聲音發顫：“你...你打開了...“

又是一聲震動。

林墨感覺有雙無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命線。

他望著地宮里的命輪，終于明白趙婆婆說的“逆命“是什么——不是斬斷命線，而是...

“保護白蕊！“沈玉娘的羅盤砸在魏九淵身上，打斷了他的話。

林墨把白蕊抱進懷里。

她的呼吸逐漸平穩，腕間的金鏈卻還在往地宮里延伸。

命輪上的符文開始流轉，像有生命般爬向輪心的“幽冥“二字。

外面傳來更劇烈的震動，傀儡鎮的牌樓倒了，老槐樹的枝椏砸在屋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