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時的陽光和煦、不刺眼，灑在桶中，清水泛起流光。

李青崖挑著兩桶水，大步流星穿過村口，幾張長椅上坐著村內大嬸，看見李青崖后立馬熱情地打起招呼。

“小李，今天又麻煩你了，中午來吃飯呀。”

“不麻煩，我也是在鍛煉。”

李青崖笑著回應，他步履飛快，雙腿邁進間身子微微起伏，波浪般帶著某種韻律。

在明了混元樁的要義后，李青崖進步神速。

肩上兩桶合起來一百來斤的水桶不僅能幫助他在田埂穩定自己的重心，借助略微找到一點兒感覺的混元勁，李青崖甚至能做到通過自身力量為杠桿，去撬動水桶重力。

化阻礙為動力。

“看看別人小李，城里賺了大錢也不忘回來看看我們這些老家伙，這才叫有人味啊。”

“別人總裁都來給你挑水，再看看隔壁老王的兒子，聽說在城里開出租，幾年功夫就把我們都忘了。”

“要我說，還是李叔的家教好。”

等李青崖走上田埂，這幾個村中大嬸還在議論。

幾句話的功夫，他就從城里賺大錢的小李，搖身一變成了李總，而這些只不過是他某天早起加班，被村里一個大嬸隔窗看見了手機上的遠程會議。

離開水泥路，上了田埂。

李青崖的呼吸悠長，他腳下似乎打著某種節拍，呼吸聲又在譜寫旋律。

肩膀頂著扁擔，右手五指輕握，一呼一吸間，肌肉流淌。

將扁擔兩頭滿滿兩桶水的動靜順著皮膚，傳入李青崖大腦。

“傳說太極高手每個毛孔都是覺察外界天地，聽勁大成，甚至可以封閉五感，通過勁力變化預測對手行動。”

越是習武，李青崖越是感覺前路寬闊，自身渺小。

他掃了跟前，桶內清水有九成滿，雖然搖晃，但每每有水花濺起，掠過半空，再落下，恰好又匯入桶中，一路走來地上近乎沒有水漬。

但他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讓水面和木桶邊緣齊平，還能保持一滴水不撒。

更別提裴旻那好似穩定器的上半身。

功夫高一線就是高的沒邊，越是細微處越是難琢磨。

蜀州多雨，水脈豐富。

澆水只是防止暑期陽光太盛，把作物曬傷，來回幾趟潑灑就算完成。

回到院里。

李青崖擺出架子，又站起了混元樁，他一點點琢磨著自己的動作，從腳趾抓地的力度，再到雙腿間的距離，甚至手臂擺放的角度。

任何一點細枝末節都在琢磨。

勁力，是外三合與內三合交織才能抓住的一點靈光。

手、足、肘、膝、肩、胯。

外三合是人體框架，只有框架完美，才能更好抓住勁力浮現的剎那。

拳架站好。

李青崖不再原地不動，他舒展臂膊，云手橫推，野馬分鬃……樁功不是死的，生命在于運動。

這是隨便一個網站都能搜到的太極招式，平平無奇，和那天裴旻在樹下演繹那般并無二致。

但仔細觀察，無論招式如何舒展亦或是幅度多么夸張。

李青崖的拳架卻始終如一，不多半分，不少絲毫，有種公式如何衍化都萬變不離其宗的數字之美。

拳架不散，心念合一。

他的身形漸漸朝混元球體靠攏，任憑怎么滾動，無論從哪兒角度看，球都是球，混元無暇。

這是李青崖從裴旻身上學到的妙處。

和他挑水時，身體如波似浪，通過對重心的變化借力使力不同，裴旻就好像一座大山，無論前方道路怎樣崎嶇，只是橫推。

一動一靜，看似完全不同。

但這并非是李青崖錯了，恰恰相反，裴旻是“動”的極致。

每一次力道的變化，裴旻都在“動”，只是幅度太小而他的動作太完美，就好像一個滾動的球，哪怕速度飛快，一眼望去也如靜止似的一般無二。

這就是混元之理。

拳架舒展，一股無形的氣隨著李青崖的呼吸和動作，在他體內流淌。

這并不是什么實質上的能量，而是對肌肉細致入微的掌握，讓他感覺似乎有股氣在經絡在蜿蜒前行。

李青崖腳步挪移。

一個小跳站在長椅上，他挪步到椅子另一頭，踩著邊緣，在這方寸之地演練拳法。

長椅本就容易側翻，李青崖還站在邊緣，隨時可能重心傾覆。

但這一幕遲遲沒有發生。

內天地和外天地達成了混元平衡，始終如一，他的重心在變化中維持不變。

一直到日上三竿，晌午時分，李青崖才停下動作，從長椅上一躍而下，他聽見有人來了。

“小李，來我家吃飯！”

50來歲的張大媽拉著李青崖朝家走去。

自從裴旻教他用挑水來練混元勁后，李青崖就開始幫著村里老人澆水。

一來二去，成了現在村中紅人。

農家人樸實，說請李青崖吃飯，第一盆端出來的就是一整只燉土雞，過年做的臘排、臘豬蹄更是切了滿滿兩大碟，素炒的青菜是今上午才從地里挖出來。

或許做法粗獷，大鍋燉煮、爆炒。

但這種自然的味道，在城里可不是有錢就能吃到的。

李青崖也不客氣，吃飯用的海碗，還添了一碗飯，張大媽眼里是欣喜和懷念，似乎看見了自己遠赴沿海地區打工的兒子。

吃完飯。

他本來想幫著洗碗收拾，結果被張大媽拿著掃帚趕出了院子。

掏出手機。

看了眼主管的消息，兩個月的時間，他的假期快休完了，昨天主管已經催他提前報道。

李青崖沒有立馬回復。

他現在腦中還倒帶著剛返鄉那天，裴老爺子為他揭開的新世界一角。

再想著碼不完的代碼，007的工作，以及行行飄紅的體檢報告，李青崖有些不想回去了。

“罷了，等假期結束再說。”

他狠狠甩了甩頭，懶得去想這些事。

“今天先去鎮上買點兒肉。”

村里雖然有小賣部，還有快遞驛站，但沒有屠宰場。

自從開始練拳，李青崖的食量一天比一天好，原本買的三斤牛肉早吃完了，他準備去鎮上再買十斤回來凍著。

熟悉的火三輪，還是那條公交線路。

兜兜轉轉一個多小時，李青崖又回到了石原鎮，下了公交，看了眼旁邊那家賣羊肉湯的小店。

他摸了摸肚子。

好像還有點兒空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