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裴旻離開，李青崖回頭望著眼前熟悉而陌生的房子，摸出鑰匙打開鎖，一圈圈把鐵鏈取下，推門而入。

小院很干凈，過去將近二十年，這里依舊是他兒時記憶的模樣。

除了一株長勢喜人的枇杷樹。

“長這么大了。”

李青崖目光感慨，這是他上初中離家前爺爺手植的，自他上大學后每年秋冬季，總能收到一箱枇杷，室友們對此贊不絕口。

走進屋內，家里一個人也沒有。

自從李青崖上大學后，每年六月份李父李母都會帶著老人去青城山找個農家樂避暑，不過他們才離開一個月，屋內門關緊閉，沒什么灰塵。

只是簡單打掃了一遍，從衣柜里拿出被褥把床鋪好，望著闊別快二十年的小床，他竟有些期待睡上去是什么感覺。

做好衛生，暑期三十多度的氣溫炙烤，雖然農村遠比城市涼快，村里更有參天大樹遮擋陽光，但這一連串功夫下來，李青崖依舊被熱得汗流浹背。

趁著太陽能充足，李青崖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下意識拿出手機想點外賣，才想起自己不是在租的房子里。

在廚房里翻了翻，找到半包掛面，冰箱里還有一盒土雞蛋，李青崖又在村里轉了圈，拿了一個西紅柿回來。

晚餐簡簡單單一碗西紅柿雞蛋面。

自從得了慢性胃炎，李青崖的食欲就日益減少，對他來說，吃飯很多時候變成了維持生命體征的途徑，糟糕的作息，孱弱的腸胃，讓他很久沒有享受過美食的快樂了。

這種一吸溜就下肚的食物，比外賣要好上太多，至少吃著不難受。

鄉下沒什么娛樂活動，尤其是村內全是老人，基本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了讓身體得到休息，李青崖連筆記本電腦都沒有帶，渾身上下的電子設備就一臺手機。

洗過碗，他就搬了個椅子坐在陽臺上，望著綴滿星辰的澄凈天穹。

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

漸漸的，他竟然有些醉了，這樣腦袋放空，奢侈的打發時間，有多久自己沒有享受了？

這一晚李青崖睡得不太好。

整整一天都沒有碼代碼，他總覺得有事情沒做，哪怕躺在床上，也下意識思考之前的產品，一睡一醒，整個人迷迷糊糊的。

直到枕頭旁手機猛然一震，企業微信催命的響動一下把李青崖驚醒。

他一把抓起手機，整個人就坐起來，雙腿已經下床了，手下意識去找筆記本電腦，摸了個空才想起，自己現在在休假。

不知多少個日夜，公司突然有事讓他半夜在家辦公，幾乎成了條件反射。

【小李，你加下班，產品這邊突然有個bug需要你處理一下。】

【好的領導。】

等他扣完字正要點擊發送才突然想起來，不對啊，我不是在調休嗎？

連忙把對話框的內容刪除，又重寫。

【領導，我在休年假。】

【給你算加班費，按法定節假日的三倍計算。】

三倍！

李青崖眼睛放光，立馬干勁十足，可轉頭看向空空如也的桌面。

【領導，我現在在鄉下老家，沒帶電腦。】

【那你就用手機遠程指揮一下吧，你的技術我放心，其他人不行。】

行吧。

李青崖在床上呆了幾秒，反正也睡不著了，起來做做事，就當是為了三倍工資。

起床穿好衣服，他靠窗坐著，初升的大日火紅，又是不知道多久沒看過的奇景，公司上班日夜顛倒，李青崖錯過了太多。

他就這么一邊望著日出，一邊在手機會議上隔空指揮。

“小李，醒挺早嘛。”

太陽剛剛升起，穿著一身廣場舞大媽同款白色練功服的裴旻就站在了窗外。

聽著李青崖隔著手機遙控指揮，裴旻老臉困惑。

“小李，你現在不是休假嗎？”

“這公司突然有事也沒辦法嘛，好歹有加班費。”

裴旻聽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沉默了半晌他搖搖頭：“擱我年輕的時候，我的銅頭皮帶已經在你們老板頭上了。”

“這時代不一樣了嘛。”李青崖訕笑兩聲，暫時把手機放在桌上，望著裴旻眼神好奇。

他可沒忘記眼前這個活力四射的老爺子已經快110歲了。

“裴爺爺，你起這么早是晨練？”

“對，晨練。”

李青崖家院子前有一大塊空地，種了三棵大槐樹，樹齡比他爺爺還大，茂密枝葉下是暑日最好的納涼地。

裴旻站在樹蔭下，徐徐舒展拳架，這個起手式李青崖只覺得眼熟。

對了，這不是大學體育課上他學過的太極拳嘛，雖然有點區別，但大體走向完全一致。

這就是裴爺爺長命百歲還身強體壯的原因？

李青崖也不去管會議語音中同事的詢問，只說了句先自己研究，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裴旻身上。

雙臂環舉，步履輕盈。

裴旻的架勢一展開，李青崖就仿佛看見了一個混元球體。

野馬分鬃，白鶴亮翅……裴旻的拳法很平常，他幾乎都在大學體育課上學過，可同樣的招式放在他身上，是僵硬呆板，而被裴旻演繹，卻又如水似流淌。

隨心所欲而不逾規，他腦中下意識就跳出這句話，裴旻的拳法自然舒展，沒有半點兒工筆跡象，可等李青崖仔細觀察卻又發現對方一招一式間，身體如框架恒定，拳腳肘膝都鎖死在方寸之內。

李青崖看不懂，只感覺裴旻的拳法有種莫名的規則之美，像是一串完美的數學公式。

咚！咚！

嗯？

李青崖環顧四周，大清早的誰在打鼓？鼓點的節奏有點耳熟，自己好像聽過。

可等他左看看右看看，村內卻一個其他人也沒看見。

耳邊的鼓聲卻越來越響，循聲望去，中央那是演繹拳法的裴旻。

咚咚，咚咚！

那不是鼓聲，是心跳，是如雷鳴鼓響的心跳聲！

李青崖看傻了，木愣愣地坐著，裴旻的動作卻逐漸加快，他始終雙手作抱球狀，以行混元太極之意。

心跳如擂鼓，轟隆而鳴。

平地漸漸起微風，如絲如扣，卷起地面的槐樹葉，無形的風竟隱約可見了，被裴旻編制成絲線，纏繞周身，演繹出混元球體。

他的雙手編織微風，身隨腳動，踏有罡步同心跳合鳴，周身仿佛演繹著名為生命的樂章。

起勢，收勢。

一套平平無奇的太極終了，四周散落的槐樹葉被他雙手團成團，放在樹根下，裴旻又變成了笑瞇瞇的和藹老者。

但李青崖心頭仿佛有什么東西被打開，曾經從未見過的世界向他掀起一角。

沒有猶豫，他一把推門而出。

“裴爺爺！”

“我想學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