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州，高鐵站。

李青崖坐在窗邊，眼看著窗外的高樓慢慢向后駛去，直到高鐵徹底穿過城市，熟悉的高樓逐漸消失，許久未見的稻田搖曳，喚醒著他童年時的記憶。

作為一個起早貪黑的社畜，大學畢業以來，他的世界好像就只剩下白晝刺眼的電腦屏幕，以及晚上加完班，騎著共享單車回出租屋時，城市那被烏云遮蔽毫無星光的天穹。

“叔，你一個人出來旅游嗎？”

李青崖一愣，直到看見座椅對面兩個大學生用清澈的目光望著自己，他這才反應過來，對方在和自己說話。

“沒有，我回老家的。”李青崖摸了摸有些扎手的下巴。

天可憐，他才二十多歲啊。

車廂很安靜，環顧四周，落座的九成是年輕人，七月正值暑假，是大學生的旅游季。

李青崖有些羨慕，作為一個小鎮做題家，考入大城市，找一份體面的高薪工作，為父母頤養天年，是他從小的志向。

他的人生軌跡也如他希望的這樣，考入了蜀州一所985，選上了最高薪的計算機專業，畢業后順利進入大廠。

大學時，在室友參加社團活動，網吧五黑的時候，他在上網學習技術；在寒暑假同學們組團旅游的時候，他在打工做兼職。

畢業后，他更是秉承著周六一定不休息，周天休息不一定的社畜精神，把加班費干的比一些同事工資還高。

城市的高額房價，未來結婚的彩禮，父母沒有養老金的壓力讓李青崖不敢有絲毫放松。

短短三年，因為久坐，他的腰椎間盤突出，頸椎、肩膀僵硬。

加班讓他飲食極其不規律，導致他得了慢性胃炎，胃食管返流；而常年吃外賣和預制菜，又讓李青崖尿酸偏高，年紀輕輕就有痛風的風險，更是偶爾莫名其妙過敏，辦公室抽屜常備氯雷他定。

計算機行業不可避免的晝夜顛倒，讓李青崖開始依賴褪黑素，更是加重了他的失眠癥。

三個月前，醫生讓他請半個月年假去海邊散心，結果隔天就因為產品要上線，直接讓李青崖在公司打了一周的地鋪。

如今，他身體唯一還算完好的，可能就是父母遺傳給他的眼睛，這樣高強度工作下，視力居然還保持在5.0上下。

面對自己的體檢報告，李青崖只希望在他還能干的時候，把父母和自己下半輩子的養老錢掙出來。

直到上周他突然病倒，一個人在醫院躺了三天，他沒敢告訴老兩口，在父母面前，李青崖對自己工作的描述是錢多事少離家近。

在醫院里他想了很多，因為沒法吃褪黑素，失眠和焦慮癥紛至沓來，恍惚中，他做了個夢，自己的照片在墻上掛著，年過古稀的老兩口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在街邊撿垃圾才給他買了個墓地。

李青崖醒來后破防了。

他無法接受這個荒謬的未來，出院后就請了年假，主管也擔心李青崖猝死，正好產品上線了，批假倒也爽快。

高鐵穿過山洞，等窗外再次變亮，平原消失了，一座座丘陵起伏，高鐵要到站了。

碧峰市的高鐵站和客運站修在一起，李青崖順著自動扶梯下到一樓，大巴車就停在外面，站內換乘連五分鐘都要不到。

兩個小時后，大巴停在了石原鎮外，李青崖腦海中那些被埋在犄角旮旯里的記憶開始蘇醒。

和碧峰市不同，前者因為熊貓和旅游資源，在幾年前通了高鐵，把近四個小時的大巴車程縮短了四倍。

而石原鎮，似乎和李青崖六歲離開前沒什么不同。

熟悉的街道，破舊的公交車站，還有車站旁自己小時候每次回城里上學，都要買上一碗羊肉湯的小店。

這山巒中的小鎮仿佛被時光凝固一般。

公交到站，李青崖掏出提前準備好的硬幣，叮當幾聲，記憶又清晰了幾分。

坐了六站，李青崖下車揮手招了一輛火三輪，這種柴油發動機驅動的三輪車，早就被蓉城取締，但在道路崎嶇，坡度起伏不定的小鎮，相比于人力依舊有用武之地。

二十分鐘后，

一棟棟二層小洋樓錯落在鄉間，放眼望去，四周的田地大多荒廢。

十幾二十年的時間，蜀州的人口都朝著蓉城匯聚，如今村中就只剩下不愿挪動腳步的老年人了。

“里面的路不好走，就這兒吧。”

“行。”

掏出上高鐵前專門準備的零錢，李青崖拖著行李箱站在村口，遵循記憶的方向朝村內走去。

他記得自家房子應該在村西口，隔壁就是郵政，小時候喜歡蹲在門口看自行車。

鄉間道路崎嶇，雖然是水泥地，但常年未曾維護，地面早就坑坑洼洼的，要是遇上下雨，一不留神整只腳都得浸進水里。

最要命的是這節路居然還是上坡，李青崖一路走走停停，還沒幾百米，就感覺胸口喘不上氣，死沉死沉的行李箱，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夢游往里面填滿了磚頭。

“小伙子，拖不動行李了？”

一只扁擔映入李青崖眼簾，前端挑著滿滿一桶水，水面和木桶邊緣齊平，近乎滿溢。

“哈哈你們這些年輕人還是不要天天坐在電腦前，生命在于運動。”

李青崖聞言回頭，整個人驚了。

他剛才還以為是哪家叔伯，誰曾想眼前居然是一須發盡白的老爺子，對方肩上托著一扁擔，前后各挑著兩桶水，腳下步履穩健，兩個幾乎滿溢的木桶竟半點兒水不曾撒出。

可等他再細看，兒時的記憶被喚醒，李青崖嘴巴張大，難以置信道：

“您是……裴爺爺？”

裴旻聞言，只是看了他幾眼，立馬和藹笑道：

“原來是老李家的孫孫，都長這么大了，快二十年沒見了吧。”

李青崖徹底想起來，在他小學畢業去城里上學前的那個暑假，他爺爺帶他去參加了裴旻老爺子的89歲大壽。

這么說來，對方已經快110歲了！

再看著裴旻肩挑兩桶水，依舊健步如飛。

李青崖有點兒懷疑人生了，他幾乎是一路小跑著才能跟上裴旻。

什么百歲猛男！這還講科學嗎？

拖著行李，李青崖鉚足了勁兒才能勉強跟上裴旻的節奏，等看見家門時，他整個人幾乎快脫力了，站在原地連喘了好幾口氣才直起身。

本來還想問裴旻累不累，但看著對方中氣十足的模樣，李青崖又沉默了。

比起他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裴旻甚至臉上看不見汗珠，這一路好像還沒熱開身似的。

“老爺子，你這身體也太好了吧，怎么做到的？”

李青崖百思不得其解，能活將近110歲在古代怕不是得算半仙，而裴旻看樣子還沒有半點兒老態，比他這個年輕人還像年輕人。

想起自己一身慢性病，李青崖從沒有這樣富有求知欲，要是他有裴旻這身體素質，還不得全年無休，天天007，爭取40歲前把下輩子的錢都給賺完咯。

“想知道？可以啊。”裴旻笑聲洪亮：“明天記得早點兒起來，今晚就別熬夜了。”

“沒問題，我今天一定早睡早起。”李青崖答應的痛快。

他是真的太好奇了，尋常老人百歲能活著就是大喜事，可裴旻到底怎么做到快110歲了還能挑著兩桶水健步如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