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秋天，宋錦卓到市重點中學上高一時，姐姐已經在縣城中學讀高二了。

在初中的最后兩年，由于姐姐的反復提醒，宋錦卓確實收斂了許多，在初三下學期，一度將小團伙解散了，只為順利考上高中。得償所愿后，緊繃著的神經松弛了，再加上青春期的叛逆和生理的快速發育，讓原本就靜不下來的宋錦卓再次放飛自我。她學會了化妝，穿上了性感的裙子，經常請客吃飯，送同學們禮物，天天玩耍還成績出眾，又聰明又漂亮，成為學校內耀眼的花朵。

無論男生還是女生，都喜歡和她待在一起，她身上有一股開朗奔放的能量。

就在上學期期末考試來臨前一周，氣溫因為一波冷空氣而驟降，那年的第一場雨夾雪飄然落下時，姐姐在沒有事先通知的情況下，突然來學校找她。

那時已經是晚上八點，她看見姐姐眼睛發紅，神色慌張，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一樣萎靡，她立刻就感覺不對勁了，趕緊詢問發生了什么事。

在姐姐斷斷續續的講述下，她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過去幾年，姐姐將宋錦卓給她的錢一部分用來買鞋子、衣服、書包、文具盒、玩具等，這些東西放在學校里顯然不合適，放在家里又容易被發現，思來想去，姐姐想到了一個存放的好地方——奶奶的老屋。

奶奶癱瘓后，就被接到和兒子一起住，村里的老屋空置了，老屋位置離鎮上不遠，騎自行車也就十分鐘路程。姐姐每次出門都要背著舊書包，穿著舊鞋子，先到奶奶的老屋，換上新書包，穿上新鞋子，再前往學校。

為了方便替考，并減少兩人碰面被發現的概率，姐姐專門準備了一套宋錦卓學校的校服、宋錦卓同款的書包，以及一整套文具用品，還包括寫著宋錦卓名字的本子和書籍，也都放在老屋里。

姐姐讀高中時依然沒留宿，因為要回家守水果攤，還要照顧癱瘓在床的奶奶，養父是電工，經常一天到晚不在家，有時半夜三更還要出門修理突發電路故障，如果她留宿，養母一個人忙不過來。

上高中后，姐姐每天坐公交車奔波于縣城和鎮上，好在路途不是很遠，大概半小時，只是沒法上晚自習了，只能回家自學，但時間十分有限。

因此，姐姐的成績略有波動，連帶著宋錦卓的成績也起起伏伏。

就在這天下午放學后，姐姐坐公交車返回鎮上，先匆匆趕往奶奶的老屋，正準備將新書包和新鞋子換下時，卻見養父母就站在屋門口。

“這些都是哪來的？”養父指著那些新物品，沉聲問道。

姐姐低下頭，欲言又止，她早已想過被發現的這一天。

“說！”養父踏前一步，揪住姐姐的手臂，“是不是偷來的？！”

“不是……”姐姐趕緊擺手，“這些其實是一個大哥哥送我的……”

“大哥哥？他為啥送你東西？”

“因為，他喜歡我……”

“你早戀了？”

“嗯……”

“他多大年紀，干什么的？”

“高中沒念完，在打工了，剛滿十八歲。”

這并非完全說謊，這個人的確存在，也給他送過禮，只不過她沒同意。

“你現在帶我去找他，我要當面問清楚。”

姐姐已經料到了這一點，也早已想好應對策略。

“兩個月前，他去外地打工了，我們已經沒再聯系了，算是……分手了吧。”

“那這些呢？”養父突然從兜里摸出一疊鈔票，有零有整。

姐姐立刻認出來，這正是她藏在臥室內床墊底下的錢，是過去五年攢下來的，足足三千塊。沒想到，養父母竟然翻找了她的臥室，將這筆錢找了出來。

“他給你買東西也就罷了，怎么還給你這么多錢，他一個輟學打工的人，有這么多錢給你？”養父往前走了幾步，將另外一處被布子蓋住的區域掀開，底下是姐姐為宋錦卓替考所準備的一整套物品，“還有這些又是怎么回事？”

姐姐也準備好了另外一種解釋，正欲張口，卻聽養母說：“從兩年前開始，你經常晚歸，初三那年，有一次你遲遲沒回來，我就去學校找你，得知你早就離校了，等你晚上八點多回來，我問你，你卻撒謊自己在學校補課，從那時起，我就感覺你不對勁了。上個月，我們準備清理老屋，發現了你藏在這里的東西，我們知道你有一個雙胞胎姐姐，在另外的家庭，比較有錢，在看到這些東西后，我們感覺很不對勁，于是我半個月前跟蹤了你，發現你早晨離家后，直接坐大巴車前往市里，進入了一所中學。然后，有另外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人在你的學校，幫你上課。”

她正思考著該如何解釋時，養母接著說：“然后我就去雙方的學校問了，也聯系了你姐姐的家長，得知你姐姐曾經學習很差，后來突飛猛進，而你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比較穩定，所以——”

養母指了指那筆錢，又指了指寫著宋錦卓名字的書本和作業本，還有市中學的考試規劃表，說道：“你不會是在幫你姐姐考試吧？”

她心里嗚呼了一聲，意識到自己和宋錦卓的行徑被揭穿了，任何解釋都沒用了，短暫的愣怔后，她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哽咽著說：“爸、媽，我錯了……”

養父昂了昂脖子，提聲道：“你這樣做，是在害你姐姐，這事必須趕緊結束，否則我會告訴你姐姐的家長，再不行，就告訴老師。”

告訴老師，那就是斷了她們姐妹倆的學業，以她對養父母的了解，覺得養父母干得出來這種事，其實過去幾年，就已經有這方面的跡象了。

“爸媽，其實這些錢都是我為你們攢的……”姐姐急中生智，“如果我考上大學，學費我可以自己出，如果家里有急用，也可以拿出來，你看過去幾年，我基本沒問你們要錢，就全靠這筆錢撐著，也算幫你們分擔了點壓力……”

姐姐跪在養父面前，祈求著：“其實這事對你們沒損失，反而還可以額外收獲一筆錢，你們此前不就想讓我打工嗎，就把這筆錢當成是打工賺來的嘛，這樣我還能一邊打工一邊照顧奶奶，照看水果鋪，什么都不耽誤。”

姐姐看見養父的神色略有緩和，她推測，養父母沒有直接去找宋錦卓的父母，沒有去找老師，其中一個原因應該就是想要這筆錢。

姐姐咽了口唾沫，繼續說：“現在上高中了，她父母給的獎勵更多了，一次考試能得個三四百呢，而且考試比之前頻繁了，一學期能考五六回，算下來，一個月就能賺一千。我不買新東西了，她給我的錢，我全給你們。”

養父怒聲道：“這是錢的事嗎，這樣會毀了你倆，尤其是她！”

姐姐急忙解釋：“我理解你們的擔憂，主要她學習太差了，我真是在幫她……”

養父母的神色微微變化，也許是錢讓他們心動了？

姐姐接著說：“要不這樣，我和她商量一下，讓她提高酬勞，如果一個月能給我們一千五，甚至是兩千的話——”她適時地閉上嘴，觀察著養父的臉色。

養父母對視一眼，略顯驚愕，他們顯然沒想到提高酬勞這個策略。

要知道，家里的水果攤一個月也就凈賺一千五左右。

而且，現在奶奶病情加重，醫藥費增多，上個月養父因為工作期間喝酒剛被罰款，養父還有推牌九的習慣，經常輸錢，家中經濟情況并不樂觀。要是一個月能額外多出兩千收入，對這個家而言，無異于雪中送炭。

“你先出去。”養父對姐姐說。

姐姐急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養父母在屋內商量了一會，然后一起走出來，對著姐姐點了點頭。

姐姐松了一口氣，立刻坐大巴車前往市里，找到宋錦卓，告知了情況。

宋錦卓在聽完姐姐的講述后，卻是咧嘴一笑，一臉輕松地拍了拍姐姐的肩膀。姐姐說得跌宕起伏，她只捕捉到了一個關鍵點，那就是錢。

“姐，放寬心，我先和養父母商量一下，只要成績穩定，他們應該會提高零花錢，實在不行，我就算是偷，也能把這筆錢搞定。”宋錦卓信心滿滿。

“對不起，我沒想到會被他們發現……”姐姐神情愧疚。

“姐，這不怪你，過去幾年，你已經做得很棒了，而且被發現后處理的也很好，要換做我，估計已經崩潰了。不過，話說回來，你養父母還真功利呢，但也好，要不功利，肯定不會讓你繼續幫我考試了。”

“其實有些話我一直沒和你說……”姐姐嘆了一口氣，“他們當初領養我，就是想招一個免費的勞動力，讓我照顧癱瘓的奶奶，每天喂奶奶吃飯、喝藥，還要守水果攤，要不是九年義務教育，估計他們都不讓我上學，在我考上高中那年，他們一度不想讓我去，因為高中就要收學費了，好在我拿到了一筆專項獎學金。他們家對待我，就像對待工人一樣，每天就想著怎么使喚我。”

“姐姐你辛苦了。”宋錦卓抱住姐姐，“我們快熬出頭了，以你的能力，拿到大學獎學金肯定不成問題，等我們一起離開這個鬼地方，開啟美好新生活。”

“嗯，我會加油的，你也要謹慎一些啊。”

姐妹倆緊緊相擁，相互安慰，彼此支撐。

雨夾雪漸漸變成雪花，飄然落在姐妹倆的肩頭。

昏暗燈光下，姐妹倆的側影合二為一，融在一起。

“姐，別忘了哦，一周后就是期末考了。”

“我記著呢，不過我最近都沒上晚自習，成績不敢保證。”

“姐，你別有壓力，不管怎樣，肯定比我自己考得好就是了。”

她們的下顎搭在彼此的肩頭，望著對方的身后，望著道路的盡頭，她們看到的并非同一條路，路上的風景也不盡相同。

那之后，替考繼續，宋錦卓說服了養父母，將零花錢提高了三百，又賣掉了一些玩具和衣物，在期末考試后，一次性給了姐姐一千塊。

那次的風波對姐姐影響較大，但對宋錦卓其實沒多少影響，無非就是如何變著法子問養父母要錢而已，有時實在不夠，她會偷養母的金銀首飾去賣。

轉過年來，到了高一下學期，有些過度放縱自我的宋錦卓在剛開學一個禮拜后，便惹出了大禍，她和朋友躲在學校藝術廳抽煙，一邊抽煙，一邊吐槽新辦的學生畫展，煙頭不慎掉落在了一塊畫布上，燒掉了一半的畫，當火焰被撲滅，學校利用監控尋找失火原由時，她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覺得自己搞不定這件事，又不想承擔責任，連夜逃離學校，并將姐姐叫來了。

當姐姐到來時，尚不清楚發生了什么。

很快，姐姐就被卷入了暴風之中，受到了來自老師、學生、以及養父母宋曉光和李美玲的各種口誅筆伐。而這時的宋錦卓正在縣城網吧內玩游戲，一邊抽煙，一邊喝啤酒，一邊哈哈大笑，對學校里發生的事毫無擔憂。

她相信姐姐一定能處理好。事實上，姐姐也確實處理好了。

但讓她沒想到的是，在事后，姐姐竟然和她的養父母一起吃了一頓飯。

兩年以后，她才會意識到，那頓飯，或者說那件事，究竟帶來了怎樣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