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無影的夜晚，身后的草叢卻是發出了唰啦一聲響。

宋錦卓緊張地扭頭望去，身后黑乎乎的，半米多高的灌木叢紋絲不動，她隱約看見灌木底下有個什么東西，她用力跺了一下腳，只聽喵嗚一聲叫，一只瘦骨嶙峋的黑貓竄了出來，綠幽幽的眼睛一閃而過，消失在了林蔭道上。

宋錦卓長吁一口氣，她從初中開始就是個無神論者，信奉人定勝天，但她承認，自從入住601號房之后，她變得緊張兮兮了起來，尤其前天晚上，她確信自己聽到了馮悅珊的聲音，那一聲姐叫得真切，就在枕畔，就在耳邊。

她當時確實嚇壞了，打開燈，在房內找了一圈，什么都沒發現，她又查看了窗邊微型攝像頭拍下的監控，也沒見任何異常。

如果不是幻聽，那就是……

不，她不相信。

此刻回想中的宋錦卓再次搖頭，她咬了咬牙關，相信這都是對方的伎倆，只是自己尚未搞清楚原理而已，為的就是讓她自亂陣腳，做出錯誤判斷。

她絕不能讓對方得逞。

饒是自我說服了，宋錦卓還是一夜沒睡，直到天亮了，才躺在沙發上迷糊了一小覺，然后在上午九點坐上了返回廣海市的高鐵，在高鐵上睡了兩個小時，下高鐵之前，仔仔細細化了半個小時的妝，才與周江義碰面。

他們先一起吃了午飯，然后去試穿了定制的婚紗和禮服。

婚紗造型很美，鑲著金邊，耀眼奪目，她相信自己穿上這身婚紗將會成為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子，但她就是無法沉浸在試穿的氛圍中，腦子里時不時地就會冒出各種雜音，讓她心神不寧，心不在焉，心亂如麻。

她有一種預感，如果在婚禮前不解決掉馮悅珊的事，在婚禮當天，將會出現巨大騷擾，甚至可能到不了那天，隨著時間推移，這種預感愈發強烈。

次日一早，宋錦卓便坐上高鐵，回到了成平市，白天她在公司上班，下班后和陳俊一起吃排骨粉絲湯。吃飯期間，陳駿約她晚上一起看電影，她覺得時機差不多了，一改之前的友好態度，直接拒絕。被冷漠拒絕后的陳駿明顯手足無措，支吾了兩聲，沒說出話，仿似做錯了事一樣地垂下了頭。

宋錦卓徑直離開，粉絲湯只喝了兩口，將陳駿一個人留在了飯館內。

她就是要故意刺激陳駿，無論陳駿身上藏著什么秘密，只有刺激到他，讓他心里不舒服，滋生發泄的沖動，才會有所行動，繼而露出破綻。

宋錦卓回家換了一身行頭，提前來到陳駿的住處，躲在陳駿所住那棟樓斜對面的草叢中，等待著陳駿的到來。她帶了驅蚊劑、礦泉水、面包、防潮墊，做好了長時間監視的準備，還帶了一瓶防狼噴霧，以防萬一，除此之外，她還買了一輛二手電動車，就停在小區外的路邊，以備不時之需。

晚上九點，背著雙肩包的陳駿回來了，徑直上樓，陳駿家住九樓左邊那一戶，從宋錦卓的角度，能看到那一戶客廳的窗戶。片刻后，那戶人家的燈開了，但屋內拉著窗簾，從邊緣處能看見燈光泄出，但看不到里面的情況。

宋錦卓將防潮墊打開，斜靠著樹木坐下，耐心等待著。

晚上十點的時候，周江義打來視頻電話，她趕緊擰開礦泉水，在額頭上敷了一些水，鉆出草叢，擺出跑步姿勢，接通了視頻。

“怎么黑乎乎的，你在干嘛呢？”周江義扶了扶鏡框，好奇地睜大眼睛。

“在小區里跑步呢。”宋錦卓一邊慢跑一邊喘粗氣，臉上的水珠滾落而下。

“還是你自律，昨天跑了今天還跑，我記得你之前都是隔天跑啊。”

“昨天沒跑到位，今天補一下。你還在玩游戲嗎？”

“剛玩了一把中單蠻王，輸了，這把必須復仇。哎，對了，有件事跟你說，你爸媽明天要來廣海市，我們兩家一起吃個晚餐，你要把時間騰出來哦。”

“不是上次一起吃過飯了嗎，怎么又來了？”宋錦卓停住腳步，意識到自己的語調有些不正常，趕緊找補了一句，“是不是有其他事？”

“你猜對了。是因為工作上的事，上次不是和你說過嘛，你爸想在退休前調動下工作，我爸已經給搞定了，這次其實是來面試的。”

“原來如此。”宋錦卓腦中快速思索著。

“那，明天是你去高鐵站接，還是我去？”

“我去吧，他們現在估計已經睡了，明早我聯系他們。”

“嘿嘿，也可以我倆一起去，我對岳父岳母，還是很尊敬地。”周江義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移開，提聲道，“哎，先不說了，游戲開始了——”

掛斷視頻，宋錦卓迅速原路返回，鉆入草叢，坐在了防潮墊上。

有時候，她會覺得周江義過于單純了，腦子里仿似沒什么可擔心的事，也可以說那是一種自我的表現，但有時候，她又覺得這種單純于她而言是極好的，至少她能隨時知道周江義在想什么，可以預判他的行為，提前做好準備。

無論是家庭背景、學歷、長相，還是性格，周江義都是她的最佳擇偶對象。

準確的說，是她能接觸到的，尚且處于掌控范圍內的最佳擇偶對象。

至于養父母，基本是能少見面就少見面，因為一見面就會勾起不堪的往事，但現在是非常時期，關系還是要好好保持，等結婚后，再慢慢疏遠吧。

晚上十一點，天空飄起了濛濛細雨，宋錦卓將防潮墊疊起，戴上棒球帽，靠在樹干上，時不時地瞇一會眼睛，緩解疲勞和困乏。

半個小時后，一個人影從那棟樓里走了出來，右手提著一個大包，雖然戴著口罩，但從其身材和發型，宋錦卓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正是陳駿。

這個點外出，還穿著運動鞋，提著大包，戴著口罩，顯然不正常。

她跟在陳駿后方，保持著一定距離。

陳駿走入了非機動車停車棚，宋錦卓意識到他要去騎電動車了，趕緊從另外一條路跑出小區，騎上備好的電動車，戴上頭盔，等在路邊。

兩分鐘后，戴著黑色頭盔的陳駿騎著一輛黑色電動車駛出了小區，那個大包豎著放在踏板中間，用他的兩條腿夾著。顯然，這個包里除了裝頭盔之外，還裝了別的東西，能看見鼓鼓囊囊的。

陳駿駛入右側大路，宋錦卓立刻跟上，此時路上車輛較少，她打開地圖軟件，提前預判路線，在有分岔口的路段就駛近一些，直行時就拉遠，并時刻注意不進入陳駿后視鏡的觀察范圍。類似的事，她有經驗，深知細節的重要性。

陳駿一路朝北駛去，駛過北郊后，在城鄉結合部的一條水泥路上停了下來。宋錦卓也趕緊停車，一路上她都沒開車燈，即使陳駿回頭觀察，也發現不了她。片刻后，陳駿關掉了車燈，將電動車推入了旁邊的樹叢。

宋錦卓也將電動車推入樹叢，她看見不遠處有燈光閃爍，應該是陳駿正開著手電筒朝樹叢深處走，她跟隨燈光而去，走了一百多米，燈光掃射了一圈，關掉了。宋錦卓等待了一會，沒見燈光亮起，但隱約能聽到唰啦啦的聲響，像是在原地踏步一樣，她看不清陳駿在干什么，但又不能靠太近，因為地上有很多干葉子和樹枝，稍有不慎就會發出動靜。

大約五分鐘后，刷啦啦的聲音停止了，燈光重新亮起，朝著另外一側移動而去。宋錦卓走到了剛才燈光熄滅的地方，在一棵樹后，看到了那個大包，她將拉鏈打開，里面竟是陳駿剛才穿過的衣服，包括上衣、褲子、鞋子。

難道……陳駿剛才在這里脫光了？

在這個時間點，在這樣的地方脫光衣服，宋錦卓想到了露陰癖，她只在網上看到過新聞報道，現實中從未遇見過，難不成，陳駿是個露陰癖變態男？

不對……細心的宋錦卓發現，換下的衣服里，并沒有內褲。

而且，陳駿脫衣服之前，大包就鼓鼓囊囊的，此刻卻只有他身上的衣服，說明他取走了一些東西。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燈光漸行漸遠，宋錦卓將大包放回原位，趕緊跟了上去。

燈光在樹林另外一側的路邊熄滅了。

宋錦卓小心翼翼地靠近，發現那里有一條兩米左右寬度的土路，汽車無法通行。路上沒有路燈，借著灰暗的天光，隱約看到一個佝僂著背的身影正蹲在路邊鼓搗著什么，片刻后，那身影站了起來，竟出奇地高大，至少比陳駿高一個頭，宋錦卓不由心生驚訝，還沒等她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土路上傳來了蹬蹬蹬的腳步聲，有人正步行著走來，一邊走一邊打電話，聽聲音是個女人。

那個高大的身影趴在了路邊的溝渠中，露出半顆白毛腦袋。

宋錦卓快速往前走了幾步，距離身影十米左右，她感覺身影應該是要對那個女人做什么，果斷掏出手機，開啟錄像模式，準備取證。

很快，女人走近了，只聽“嗷嗚”一聲怪叫，那個高大的身影從溝渠中跳了出去，跳到了女人身后，女人嚇得花容失色，驚叫連連。

宋錦卓趕緊往前跑，幾大步跑到路邊，躲在樹后，密切觀察。

那個高大的身影穿著一襲白色長袍，留著白色長發，手指甲奇長無比，嘴巴大張開，露出血色獠牙和長長的舌頭，舌頭上正在往下滴血。

就算白天看到這幅面貌都要被嚇上一大跳，何況是半夜三更，在人跡罕至的郊外土路上，女人嘶聲慘叫，踉蹌倒地，多次試圖站起，都迅速跌倒，顯然小腿肌肉失力了。那個鬼影步步逼近，女人在地上連滾帶爬，爬出去十幾米后，才弓著身子站起，赤著腳一瘸一拐地朝前跑，一邊跑一邊哭一邊回頭張望。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土路盡頭，唯留斷斷續續的哭聲在暗夜中經久徘徊。

那個高大的身影往前走了幾步，撿起了地上的一雙紅色高跟鞋。

高大的身影將高跟鞋舉起，放在鼻尖聞了聞，然后提著高跟鞋，弓著腰觀察地面，來回觀察了一圈后，搖了搖頭，仿似有些失望。

“沒失禁啊，膽子還不小嘛。”高大的身影發出了短促的笑聲。然后轉過身，走回剛才蹲在路邊鼓搗的地方，卻發現空無一物。

“咦，是不小心滾下去了嗎？那就可惜了啊。”高大的身影正欲探頭朝溝渠里望，卻見一個人站在溝渠對面，手里拿著他剛才架在那里的——攝像機。

高大的身影愣了一下之后，轉身就跑。

“陳駿！”宋錦卓厲喝一聲，“你覺得你跑得掉嗎？”

高大的身影停住了腳步，緩緩轉過身，伸長了脖子朝宋錦卓站立的地方望去，借著昏暗的天光，他這才看清宋錦卓的臉，不由輕呼了一聲。

攝像機內，一共有十幾段錄像視頻，拍的都是半夜三更的無人小路上，化著恐怖妝容的“惡鬼”突然竄出，將獨行女人嚇得驚聲尖叫，痛哭流涕的場景。

不同的路段、不同的惡鬼形象、不同的女人，大同小異的受驚反應。

“原來，這才是你的真正目的。”宋錦卓這下明白了，陳駿不是露陰癖，而是喜歡扮成惡鬼在無路燈、無監控、無車輛的小路上，嚇唬獨行女人。

這時，只聽陳駿低吼一聲，躍過溝渠，張牙舞爪地撲向了宋錦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