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空禮物的后車，里面坐著一個女子。

看上去十五六歲，眼睛微紅，文文靜靜。

鄭兆安不敢多看，她長得像王祖賢。

從干爹楊金水口中得知，她叫蕓娘。

今日起，她將是鄭兆安的妾。

楊金水原計劃，是還蕓娘自由身。

她想跟著沈一石呢，就富貴一生。

若是看中了哪家公子，他便做媒，促成美事。

只是，看到了鄭兆安，楊金水覺得，這是更好的選擇。

一個八歲的孩子，早慧且機敏，再加上布政使的爹，未來不可限量。

楊金水還特意問了蕓娘的意見，她聽憑楊金水安排。

只是垂淚的模樣，讓楊金水甚是心疼。

“我們之間做不得數，若是你念及這份侍奉之情，也認我做了干爹。”

楊金水心意已決。

蕓娘再拜，認了楊金水做干爹。

為了把蕓娘嫁給鄭兆安，便認她做了干兒媳。

名分什么的，那都是虛的，只有心才是真的。

不用楊金水多說什么，蕓娘做了鄭兆安的妾，但待遇絕對不會比妻差。

既然做了決定，楊金水當即讓蕓娘出來，跟著馬車離去。

安排好了蕓娘，他就需要全力以赴，為回司禮監做準備了。

要想回司禮監，江南織造局這邊，就必須安排妥帖。

接任之人，一定要是心腹。

他培養了李玄那么多年，可以獨當一面了。

待到楊金水回到司禮監，江南織造局，必須依舊在他的掌控內。

就像呂芳身為嘉靖身邊大太監，通過楊金水，牢牢掌控江南織造局一樣。

思索間，幾道黑影陡然躥出來。

“見過楊公公！”

數人戴著斗笠，五短打扮，像是苦行者。

各個虎背蜂腰，血氣旺盛，精神內斂。

可他們亮了腰牌后，楊公公起身笑臉相迎：

“都是自家兄弟，何須如此見外！”

見到錦衣衛到來，楊金水清楚，圣旨到了。

不過，作為自家兄弟，他們往往會過來知會一聲。

“一路勞頓，定是累了，歇歇腳吧，何時宣旨？”

楊金水此話有僭越之嫌，可錦衣衛明白楊金水的言外之意。

若是規定了宣旨時間，那按時宣旨即可。

若是沒有規定，趕到就宣。

從眾位兄弟行為反應判斷，應該是前者。

錦衣衛們早到，便到自家門庭歇歇腳，楊金水想知道更多。

為首錦衣衛點點頭，楊金水立馬招呼。

很快備好酒菜，與一路舟車勞頓的錦衣衛們稱兄道弟，交流消息。

他們之間，無需打探消息。

楊公公在江南織造局經營多年，為嘉靖賺了不少錢，勞苦功高。

此次返回司禮監，大概率是要負責錦衣衛。

而這時，錦衣衛名義上歸陳洪管理，實則是聽呂芳的。

如此一來，對于潛在直接領導，錦衣衛們也無需避諱什么。

楊金水甚至看到了圣旨原文，要求在浙江嚴州府立即推行改稻為桑。

而他這里，要在離任之前，完成五十萬匹絲綢。

看到這個任務，楊金水眼里閃過凝重。

若是鄭兆安看到這個任務，肯定會認為，嘉靖瘋了！

不，應該是嚴黨為了補窟窿，而瘋了！

半年，五十萬匹絲綢，根本不可能！

且不說，改稻為桑需要時間，而新桑養蠶也需要時間，再加上吐絲時間。

這半年時間，根本無法完成。

不對不對，楊金水給自己預設了一個時間。

在圣旨中，并沒有明確半年這個時間期限。

楊金水回憶一下圣旨內容，其上說法是完成這個任務，他再回來。

也就是說，短則一年，長則永遠不用回來了。

沒有時間限制，但楊金水為了縮短時間，他能想到的，就是立馬擴充產能。

如今，江南織造局名下的織廠有六座。

杭州府的主織廠一座，其余分布在嘉興、湖州等地。

以上所有織廠的織機加在一起，也不過一千張。

根據推算，若要在一年內完成，那織機的數量要翻四倍！

按照兩三百織機組成一座織廠來算，這是要擴建十座織廠以上。

而且因為熟練工少，還要考慮織機效率，楊金水只能繼續向上堆量。

陪好錦衣衛的兄弟們，待他們歇息后，楊金水立馬招沈一石過來。

沈一石身著麻布，簡單樸素。

兩人落座，楊金水喝的是雨前龍井，沈一石則喝白水。

聽了楊金水的任務，心里快速撥弄著算盤。

若是想要在一年內完成五十萬匹絲綢的任務，那至少需要八十萬畝地改稻為桑。

沈一石估算出這么一個數量，他也被嚇了一跳。

要知道，浙江嚴州府六縣，總計有稻田一百二十萬畝。

這是官逼民反呀！

類似的估算，嘉靖、嚴黨和清流都做過。

可他們卻一致同意了，這個匪夷所思的方案。

嘉靖心里裝著的是九州萬方，區區幾個縣，不值得他過問。

嚴黨為了幫嘉靖補窟窿，對民眾敲骨吸髓，無所不用極其。

至于清流，他們想法更險惡。

既然嚴黨想亂搞，那就讓嚴黨搞亂。

徹底亂了浙江，反而是扳倒嚴黨的一個好機會。

也就是說，清流不在意浙江百姓的死活。

為求一個機會，他們愿意犧牲掉浙江百姓！

“半年內，可否建造出這么多織廠？”

楊金水喝著蓋碗茶，他是嘉靖手里的鞭子，狠狠地抽打在沈一石身上。

“回楊公公，此事萬難！”

沈一石沉吟良久，仿佛喝的是黃連水，苦澀道。

“那就排除萬難，我只要結果，年底之前，與西洋商人交割五十萬匹絲綢！”

楊金水將蓋碗茶重重一磕，眼中寒光閃過，嚴厲道。

與西洋人達成交易，是他獲得嘉靖皇帝首肯的核心原因。

將這件事辦砸了，回司禮監像煮熟的鴨子，立馬飛走。

若是沈一石擋道，他不介意換上更聽話的奴才。

“是！”

聽到楊金水這話，沈一石只能硬著頭皮，應下此事。

新建織廠，可不是一拍腦袋就決定了的。

廠址、材料、織機、工人，無一不是需要著重考慮。

當然，重中之重，生產絲綢的原材料：生絲。

沒有它，一切休矣。

“生絲的事情，不用你來考慮，本地官員會做好。”

楊金水手中茶水涼了，四個新奴才，沒一個有眼力見。

李玄今早啟程去了新安江，監工修建河堤。

這也是楊金水，對他能力的一次綜合考驗。

工程做好，楊金水也能安心，將江南織造局放到李玄手里。

各有各的途徑，清楚改稻為桑的事情。

浙直總督府大院內，一眾紅袍跪滿地。

錦衣衛們換上飛魚服，宣讀圣旨。

胡宗憲、鄭泌昌、何茂才與俞大猷排在首位。

聽完圣旨，胡宗憲神情數次變幻。

他事前走動過，可影響不了國策的推行。

當圣旨宣布，明確細節，鄭泌昌才知道，這是多么棘手的一件事。

好在他心里有鄭兆安給的三字方案，不至于慌了手腳。

糧食，鄭泌昌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糧食！

若是嚴格按照圣旨執行，那么不是一兩縣缺糧，而是整個嚴州府都缺糧！

何茂才的想法就簡單直接，看吧，該來的還是來了，何不早早做準備呢？

至于都指揮使俞大猷，他是來接胡宗憲的，湊了個數。

改稻為桑，地方上的事情，他作為軍人，護一方安全即可。

很快這個消息就傳到了鄭兆安耳朵里，他心里響起一個聲音：

改稻為桑，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