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武館的林燼，走在空曠無人的街頭。

遠處傳來三聲鑼響，接著一道人影出現。

林燼立刻停下，準備等更夫離開了再出發。

大半夜還在街上晃，很有可能被誤會成歹人。

他利用巧活的身法躲開視線，走過去的更夫壓根就沒發現旁邊有人。

這就是白鶴門拳法的精妙之處。

以輕靈巧逸為拳法特質，連帶著步伐都落地無聲。

等待的時間里，林燼也沒閑著，視線一點點挪動。

迷蒙的夜色下，南溟港的樣貌逐一呈現。

近處是紅磚青瓦的平房，往遠就變成了高高聳立的西式建筑。

無一例外的，所有建筑都隱沒在鉛灰色煙霧中。

某些吞吐著濃郁黑煙的煙囪上，奪目的光亮轉瞬即逝。

那是依附在上面的管道，正在滲出火星。

屬于吉利人的飛艇，緩慢從所有建筑頂上飄過。

探照燈劃破夜空的冷光，為這座城平添幾分詭譎。

這就是南溟港。除了虎頭門碼頭及附近零星區域，還倔強的保留著某些海棠特有的建筑外，其余地方已經蒸汽化改造的面目全非。

新與舊的景象在這里相合交融，詭異的讓人不知所措，光怪陸離卻又真實存在。

林燼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還不足，也沒有刨根問底的想法。

見更夫已經走遠，便繼續往虎頭門碼頭而去。

若是天亮前沒回去，很有可能被工頭借機克扣工錢。

快到碼頭大門時，林燼忽然停下腳步。

他的眉頭微微皺起，視線一動不動盯著前方。

大門旁邊站著兩道頎長身影，他們腳下是一地煙屁股，顯然在這呆了很久。

林燼出現時，一名男人正好點上香煙。

明滅不定的火光，印著他那青冉冉的下巴。

原本悠然升空的青煙，被突兀的動作擾亂軌跡。

“死仔包！三更半夜才返，真是讓我等好久！”

男人說著白話，掏出盒子炮就準備指向林燼。

下一刻，槍口被一只手穩穩握住。

另一名國字臉，朝旁邊點了點下巴。

“你去那邊守著，交給我來就行。”

國字臉說著海棠通譯語，語氣毋庸置疑。

抽著煙的男人嘴里嘟囔幾句，這才不情愿的轉身離開。

林燼本來已經準備動手。

他知道這兩人肯定是城防所探員，可上來直接掏槍，是不是太霸道了？

國字臉明顯看出了這點，抬了一下左眼的鏡片后說道。

“我叫滿堂彩，城防所七級探員，這次過來是想向你了解些事情。”

林燼不著痕跡朝后退了幾步，點了點頭：“你說。”

伸手不打笑臉人，別人給了面子，他就沒理由動手。

但也不能放松警惕，退后這幾步就是在堤防。

“昨天下午，我們在謝家巷子附近，聽見幾聲槍響，

等趕到后，詢問了一些人，并從碼頭力工聽說跟你有關，

現在我想向你了解一下經過，可以嗎？”

滿堂彩溫聲道，全然沒有一點探員的架子。

林燼沉吟一番，把前因經過后果全說了出來。

既然探員已經調查過，那么說謊根本沒意義。

滿堂彩一邊聽，一邊從兜里拿出本子。

借著飛艇灑下的探照燈，開始快速書寫。

待到筆停，他才解釋道：

“不好意思，職業習慣，喜歡把有價值的東西記下來。”

林燼沒說話，一動不動打量著男人。

眼前這個名叫滿堂彩的探員，身穿城防所常規藏藍色制服，頭戴黑圓帽，腰間配槍，腳踏皮質長靴。

身高約兩米，體型魁梧，露在外面的手掌骨節粗大，紋路深邃。

明明形象粗獷，偏偏又佩戴單片眼鏡。就好像野蠻跟斯文，雜糅在一起似得。

滿堂彩見林燼不說話，隨口提起其他事情：

“聽說你晚上去武館了？練拳的感覺怎么樣，

打木人樁的時候，手應該很疼吧。”

“了解這么清楚，果然不簡單。”

林燼暗道一聲，表面也沒露怯：

“還好，年輕力氣足，那點痛不算什么。”

城防所想要知道他的蹤跡很容易，騙工頭的話，根本瞞不過這群人。

“確實，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也充滿干勁。”

滿堂彩笑道，鏡片被掠過的探照燈，照的反光透亮。

他頓了頓，繼續道：

“劉闖已經被我們控制住了，半個月內不會找你麻煩。”

林燼瞇起眼，一瞬間聯想到其他東西。

他聲音平靜道：“你說這么多，不是只想從我這里了解情況吧。”

又是在提起武館，又是控制劉闖。

一個城防所的探員，竟然能為素不相識的力工，做這么多事情。

若是沒點心思，絕對說不過去。

林燼不相信天上會掉餡餅。

所以這人到底想干什么？

滿堂彩見時機成熟，直言說出目的。

“我需要你在碼頭，幫忙收集黑蛟幫的情報。”

“線人？”

林燼抬了抬眉毛。

城防所屬于官家組織，想要得到黑幫情報，確實說得過去。

但為什么是自己？城防所探員不能親自去查嗎？

林燼想不明白。

“你的反應，真不像是一個只有十六歲的孩子。”

滿堂彩習慣性搖起腦袋，然后把晃歪的鏡片扶正。

“在你之前，我們也找過其他力工。

他們對能為城防所做事，都感到十分榮幸，

有的甚至明確表示，不到三天就能給我情報。”

滿堂彩笑著，鏡片后的左眼卻微微瞪起。

“而你卻在反問，是覺得麻煩，還是認為我不懷好意？”

他說話不帶任何情緒，背部卻莫名其妙拱了起來。

站在不遠處，連抽三根煙的男人抱著雙臂，語氣不耐的喊道：

“我早就話冇那么麻煩，不需要這個力工來阻手阻腳啊！”

面對明晃晃的威脅，林燼忽然笑了起來。

他已經想明白了里面的原由。

林燼說道：“你們或許不需要力工當線人，但一定需要我。”

滿堂彩來了興趣：“為什么？”

“因為我跟黑蛟幫已經結仇，并且劉闖只是被控制住，

等他出來了，肯定會找我把丟掉的面子拿回來。

站在個人角度，我必須徹底解決掉這件事。

而你，正好能提供幫助。”

說到這，林燼故意停頓了一下：

“至于那些力工，別看他們答應的痛快，指不定會拿假情報換好處。”

林燼從沒把‘朝夕相處’的力工當朋友。

這群人能把自己的事情說給探員，同樣也可以為了好處提供假情報。

在他們眼里，只有自身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若不是這樣，自己拒交保護費的時候，就不會連一個跟著抗議的人都沒有。

沒等回復，他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可以當線人，但你們必須給定金。”

林燼現在非常缺錢。

扛大包累死累活才三十銅元，根本支撐不住練武所需。

想要盡快擁有實力，就要兵行險招。

當清楚滿堂彩為什么要讓自己做線人的時候。

他就已經開始盤算，怎么從這兩個人身上套取好處了。

這樣的行為跟虎口拔牙沒區別。

可一旦成功，就能獲得目前急需的東西。

不同于之前被索要保護費，現在的林燼已經有了底氣，所以才敢這么說。

當然，他也考慮過對方不同意怎么辦。

無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