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死寂,如同無形的潮水,在狹小的柴房里彌漫。
張虎僵硬的尸體覆滿白霜,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詭異的微光,如同一座粗劣的冰雕。
濃烈的草木煙味被更濃郁的、源自九幽的寒意壓制,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冰水。
林默癱在霉變的干草堆上,每一次急促而微弱的喘息都噴出細小的白霧,旋即被凍成冰晶簌簌落下。
丹田深處,那米粒大小的幽暗氣旋,如同暴風雪后疲憊的陀螺,在腰牌持續輸送的九幽寒氣滋養下,艱難地維持著旋轉。
每一次旋轉,都榨取出一絲冰冷的力量,如同涓滴細流,緩慢地浸潤著他幾乎干涸、遍布裂痕的經脈,修復著透支帶來的恐怖創傷。
痛楚依舊尖銳,如同無數燒紅的針在體內游走,但伴隨著力量的微弱回歸,一種冰冷的掌控感也在復蘇。
他集中全部殘存的心神,引導著那絲新生的玄氣,小心翼翼地避開經脈最脆弱的部分,如同最吝嗇的工匠,修補著這具千瘡百孔的軀殼。
時間,是他此刻唯一的盟友,也是最奢侈的消耗品。
窗外,嗚咽的山風陡然變得凄厲尖銳,如同無數怨魂在哭嚎。
風聲中,夾雜著某種沉重、拖沓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踏碎了夜的死寂。
那聲音踩在枯枝敗葉上,發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每一步都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沉重感,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上。
近了!更近了!
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臊氣味,混合著腐肉和野獸特有的體臭,蠻橫地沖破了柴房破敗的門窗縫隙,腥味充斥了整個空間。
那氣味帶著野性的貪婪和赤裸裸的食欲,刺激得林默胃部一陣翻江倒海。
狼嚎!是后山深處那凄厲狼嚎的主人!它被血腥味引來了!
林默的心臟驟然縮緊,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鐵爪狠狠攥住。
他猛地睜開眼,深陷的眼窩里,那剛剛凝聚起一絲神采的幽藍光芒瞬間被巨大的危機感點燃。
他強行壓下身體的劇痛和虛弱,試圖撐起身體。
然而,晚了!
“嗷嗚——!”
一聲狂暴、兇戾到極點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柴房門口轟然響起!那聲音蘊含著純粹的野性力量和嗜血的興奮,震得破舊的窗欞嗡嗡作響,灰塵簌簌落下。
“轟隆!!!”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巨響,柴房那本就搖搖欲墜、被張虎踹過的破木門,如同紙糊的一般,被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巨力從外面徹底轟碎!木屑、碎塊如同暴雨般激射進來,打在墻壁、地面上,發出噼啪的爆響。
一頭龐然大物,堵在了被徹底摧毀的門口。
昏暗的星光勾勒出它駭人的輪廓。它比尋常的野狼大了何止一倍!肩高幾乎與成年男子齊胸,粗壯的四肢如同虬結的古木,支撐著布滿鋼針般堅硬鬃毛的龐大身軀。
碩大的狼頭猙獰無比,猩紅的眼珠在黑暗中燃燒著貪婪與殘忍的火焰,如同兩盞來自地獄的血燈。
森白的獠牙足有半尺長,交錯著裸露在巨口之外,散發著令人膽寒的腥氣。
濃密的灰黑色皮毛上沾滿了干涸的泥漿和暗褐色的血痂,更添幾分兇煞。
這是一頭妖狼!而且是踏入了妖獸門檻、開啟了初步靈智、兇威正熾的妖狼!
它那燃燒著血光的巨眼,瞬間就鎖定了柴房內最“顯眼”的兩個目標——散發著濃郁血腥和死亡氣息的張虎尸體,以及草堆上那個雖然氣息微弱、但生命之火仍在頑強跳動的林默!
“嗬…嗬…”粗重的、帶著濃烈腥氣的喘息從妖狼的巨口中噴出,涎水滴落在地面,發出輕微的“滋滋”聲,竟帶著微弱的腐蝕性。
它那猩紅的眼珠在張虎冰凍的尸體和林默之間貪婪地掃視了一下,似乎在比較哪一塊“肉”更可口。
下一瞬,它做出了選擇!
“吼!”
一聲更顯暴戾的低吼,妖狼龐大的身軀猛地一伏,后肢爆發出恐怖的彈跳力。
它沒有撲向近在咫尺、散發著冰冷死氣的張虎,而是如同一道裹挾著腥風的灰黑色閃電,帶著碾碎一切的威勢,直撲草堆上氣息奄奄的林默!顯然,在它簡單的獸性思維里,活著的、溫熱的血肉,遠比冰冷的尸體更具誘惑!
勁風撲面!濃烈的腥臭幾乎令人窒息!那對閃爍著幽冷寒光的利爪,如同死神的鐮刀,撕裂空氣,帶著刺耳的尖嘯,朝著林默的頭顱和胸膛狠狠抓下!這一擊若是抓實,莫說林默這殘破之軀,便是一塊頑石,也要被抓得粉碎!
死亡的陰影,比張虎的拳頭更加龐大、更加冰冷、更加無可逃避!
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嗬——!”林默喉嚨里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瀕死的絕境徹底引爆了他靈魂深處所有的兇性。
丹田深處,那米粒大小的幽暗氣旋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玉石俱焚、焚盡一切的瘋狂意志,猛地發出一聲只有林默自己能“聽”到的、源自靈魂層面的無聲尖嘯!
旋轉!極限旋轉!超越極限的旋轉!
意念如同燃燒的導火索,瞬間引爆了氣旋中所有積攢的九幽玄氣!榨干!一絲不留!甚至不惜撕裂那剛剛修復了一絲的脆弱經脈!
嗡!!!
一股遠比之前更加磅礴、更加精純、更加深邃幽暗的九幽玄氣,如同決堤的冰河洪流,瘋狂地從丹田處奔涌而出!這一次,目標不再是雙眼,而是他剛剛勉強能抬起、擋在身前的雙臂。
意念所指,玄氣所至。
一層薄如蟬翼、近乎透明、卻散發著令人心悸的絕對幽寒的光暈,瞬間覆蓋了林默枯瘦的雙臂。
光暈流轉,深邃得仿佛能吞噬光線,其表面溫度低得讓周圍的空氣都發出“咔咔”的凍結聲,細密的冰晶憑空凝結、墜落。
沒有時間思考,沒有時間猶豫。
林默雙臂交叉,如同兩根枯槁的、覆蓋著幽暗冰晶的十字架,帶著一股孤注一擲的決絕,悍然迎向那撕裂而至的恐怖狼爪!
砰——!!!
一聲沉悶得如同巨錘擂擊凍土的巨響,在狹小的柴房內轟然炸開。
狂暴的氣浪以碰撞點為中心猛地爆發開來!地上的干草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掀起,四散飛舞,又被瞬間凍結成枯黃的冰雕碎片!墻壁上厚厚的灰塵簌簌震落!
“嗷——!!!”
妖狼那勢在必得、充滿嗜血興奮的咆哮,在碰撞的瞬間,陡然變成了凄厲到變調的慘嚎!
它的利爪,足以撕裂精鐵的利爪,狠狠抓在了那層看似脆弱的幽暗光暈之上!
沒有預想中血肉橫飛的場景!
接觸的剎那,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極致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緊了妖狼的心臟!那層薄薄的光暈,蘊含著比萬載玄冰更恐怖千倍的絕對死寂和侵蝕之力!
嗤啦——!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了凝固的油脂上!
妖狼爪尖那堪比精鋼的角質層,在與幽暗光暈接觸的瞬間,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失去了光澤,變得灰敗、酥脆!緊接著,一股難以想象的極寒侵蝕之力,無視了它皮毛的防御,如同億萬根淬毒的冰針,順著它的利爪,狠狠刺入它的筋肉、骨骼、乃至骨髓深處!
凍結!侵蝕!粉碎生機!
“嗷嗚!!!”妖狼龐大的身軀如同觸電般劇烈地痙攣、抽搐!它那燃燒著血光的眼珠里,嗜血和貪婪被無邊的痛苦和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對未知恐怖的驚懼徹底取代!它感覺自己抓到的不是血肉,而是一塊來自九幽深淵、能夠凍結靈魂的死亡本源!
它本能地想要抽回爪子,但晚了。
林默交叉的雙臂死死架住狼爪,丹田內最后一絲玄氣不顧一切地燃燒、輸出!那覆蓋雙臂的幽暗光暈猛地向內一縮,隨即如同爆炸般向外迸發出一圈肉眼可見的、帶著細碎冰棱的幽藍氣環!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密集的骨骼碎裂聲從妖狼的爪腕處爆豆般響起。
覆蓋著幽暗光暈的雙臂,如同兩柄帶著絕對零度的死亡之錘,硬生生將妖狼那粗壯的前肢腕骨,連同包裹其上的堅韌筋肉,寸寸凍結、碾碎。
“吼——!”妖狼發出撕心裂肺、痛徹靈魂的慘嚎,巨大的身體被這股反震之力狠狠彈開,踉蹌著向后倒退,撞在破碎的門框上,帶下大片的碎木!它被凍結碾碎的前肢以一種詭異的角度扭曲著,覆蓋著厚厚的灰白冰霜,僵硬地垂落下來,徹底報廢!
劇痛和恐懼徹底點燃了妖狼的兇性!它僅剩的三條腿勉強支撐著身體,猛地甩動碩大的頭顱,那雙燃燒著瘋狂與痛苦的血紅巨眼,死死鎖定草堆上那個氣息更加微弱、仿佛隨時會熄滅的身影!
“吼!!!”它張開血盆巨口,腥臭的涎水如同瀑布般流淌,喉嚨深處,一團肉眼可見的、翻滾著暗紅色光芒的灼熱能量正在急速凝聚!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干燥灼熱,與柴房內彌漫的九幽寒意形成詭異的對沖!
妖炎吐息,這頭妖狼的天賦妖術。
它要將這個給它帶來恐怖傷害的螻蟻,連同這間該死的柴房,一起燒成灰燼。
林默癱在草堆上,雙臂傳來的反震之力讓他胸口如同被重錘擊中,喉頭一甜,又是一口帶著冰碴的黑血噴出。
丹田氣旋徹底黯淡下去,旋轉近乎停滯,榨干最后一絲玄氣帶來的反噬如同海嘯般沖擊著他的神魂和經脈,劇痛讓他眼前發黑,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看著妖狼口中那團越來越亮、散發著毀滅氣息的暗紅能量,一股冰冷的絕望再次攫住了他。
完了…油盡燈枯…擋不住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生死立判的剎那——
嗡!
一直緊貼在他掌心、被他體溫和汗水浸染的破舊腰牌,猛地爆發出一陣前所未有的、強烈到刺目的幽暗光芒!那光芒并非向外擴散,而是瞬間收縮,化作一道薄薄的、流轉著無數古老玄奧符文的幽暗光幕,如同一個倒扣的碗,將林默整個人嚴嚴實實地籠罩在內。
這光幕出現的毫無征兆,速度快得超越了思維!就在它成型的瞬間——
“轟!!!”
妖狼口中的暗紅妖炎終于醞釀到了極致,如同火山爆發般狂噴而出!一道水桶粗細、散發著恐怖高溫和硫磺氣息的暗紅色火柱,帶著焚滅一切的毀滅意志,狠狠地轟擊在籠罩林默的幽暗光幕之上!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響起!
狂暴的火焰沖擊波猛地擴散開來,將柴房內殘留的干草、木屑瞬間點燃、焚毀!墻壁被炙烤得焦黑開裂,空氣扭曲,熱浪滾滾!整個破敗的柴房在火焰和沖擊波中劇烈搖晃,仿佛隨時會坍塌。
然而,那層看似薄弱的幽暗光幕,在足以熔金化石的妖炎轟擊下,卻紋絲不動!光幕表面流轉的古老符文急速閃爍,散發出深邃冰冷的幽光。
狂暴的火焰沖擊在光幕上,如同怒濤拍擊在亙古礁石之上,發出“滋滋”的刺耳聲響,火光四濺,卻無法撼動其分毫!甚至連一絲漣漪都未曾蕩起。
所有的毀滅性能量,都被那光幕無聲地吸收、湮滅!
妖狼那燃燒著痛苦和瘋狂的血紅眼珠中,第一次清晰地映照出難以置信的驚恐!它最強的天賦妖術,竟被如此輕描淡寫地擋下了?!
就在這時!
籠罩林默的幽暗光幕,在擋下妖炎吐息后,猛地向內一斂!所有流轉的符文瞬間凝聚于一點——腰牌背面那個神秘的刻痕之上!刻痕驟然亮起,幽光大盛!
一道凝練到極致、細如發絲、卻蘊含著比之前林默施展的瞳術恐怖百倍的純粹湮滅之力的幽藍光線,如同死神的凝視,從刻痕中無聲無息地激射而出!
速度快得超越了妖狼的反應極限!
噗!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熱刀切過牛油的聲響。
那道幽藍光線,精準無比地沒入了妖狼因驚駭而微微張開的巨口深處,瞬間貫穿了它的咽喉、頸椎、直抵顱腦!
妖狼龐大的身軀猛地一僵!喉嚨深處翻滾的火焰余燼瞬間熄滅。
它那燃燒著血光的眼珠,如同被瞬間抽干了所有色彩,迅速變得灰白、空洞。狂暴的氣息如同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覆蓋全身的鬃毛失去了光澤,如同枯敗的雜草。
砰!
妖狼那失去所有生機的巨大身軀,如同被伐倒的巨木,直挺挺地向前撲倒,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面上,震起一片灰塵。頭顱正好砸在張虎那覆蓋著白霜的尸體旁。
兩者并排躺著,一具僵硬冰冷,一具龐大死寂,構成一幅更加詭異而充滿諷刺的畫面。
幽暗的光幕在發出那致命一擊后,如同完成了使命,瞬間黯淡、消散,重新縮回腰牌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有腰牌背面那個神秘的刻痕,似乎比之前更加深邃了一分,隱隱殘留著一絲冰冷的余韻。
柴房內,只剩下火焰焚燒殘留物的噼啪聲,以及林默那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如同破風箱般的喘息。
他躺在狼藉一片的草灰和冰屑中,身體冰冷僵硬,意識在無邊的劇痛和虛脫中沉浮。
剛才那瞬息萬變的生死搏殺,尤其是腰牌刻印最后那匪夷所思的自主護主和絕殺一擊,耗盡了他最后一絲心力。
眼皮如同灌了鉛,沉重得無法抬起。世界在旋轉、模糊。
就在意識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瞬,他模糊的聽覺捕捉到,柴房外那嗚咽的風聲中,似乎夾雜著幾道由遠及近的、屬于人類的、驚疑不定的呼喝聲。
“剛才那動靜…是妖氣爆發?還有火光!快!過去看看!是不是后山那頭畜生跑出來了?”
“好像是…柴房方向?那個廢物林默住的地方?”
“該死!這么大的動靜,驚動了執事就麻煩了!快!”
腳步聲雜亂,正迅速朝著這片廢墟靠近。
追兵…終究還是來了…
林默的嘴角,在徹底陷入昏迷前,艱難地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冰冷而苦澀的弧度。
黑暗,如同潮水,徹底將他吞沒。
只有腰間那塊破舊的腰牌,貼著他冰冷的皮膚,傳來一絲微弱卻恒定的、如同九幽心跳般的冰冷脈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