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

第一章暗巷里的相遇

2018年11月7日，立冬。

林晚的高跟鞋卡在青石板的裂縫里，踉蹌著摔向潮濕的磚墻時，聞到了鐵銹味和男性身上淡淡的機(jī)油香。那雙手接住她的瞬間，她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像加班到凌晨時打印機(jī)的轟鳴。

“小心！“男人的聲音帶著粵西口音，尾音微微上挑。林晚抬頭，正對上一雙鹿眼般濕潤的瞳孔，睫毛上沾著細(xì)碎的雨珠。他工裝口袋里露出半截藍(lán)色筆記本，封皮寫著“維修記錄“，邊緣卷著毛邊，像被反復(fù)翻閱過無數(shù)次。

后來她才知道，這個叫陳默的男人，每天都會在這個本子上畫電路圖。此刻他正蹲在地上，用螺絲刀撬出她鞋跟的碎石：“這巷子該修了，上個月剛有個阿婆滑倒。“他的工牌晃了晃，照片上的人穿著整潔的白襯衫，比現(xiàn)在瘦兩圈。

“你是...電工？“林晚注意到他虎口處的燙傷疤痕，呈不規(guī)則圓形，像是被電烙鐵燙的。陳默嗯了聲，從帆布包里翻出創(chuàng)可貼，鋁箔紙撕開時發(fā)出清脆的響。他的手指很巧，包扎時避開了滲血的傷口，指腹偶爾蹭到她的皮膚，帶著砂紙般的粗糲感。

雨突然下大了。兩人躲進(jìn)巷口的五金店，貨架上的燈泡在積灰的玻璃罐里忽明忽暗。陳默指著天花板上閃爍的吊燈：“鎮(zhèn)流器壞了，得換個新的?！袄习宓鹬鵁煖愡^來：“陳工啊，明天來修？給你加包煙。“陳默搖頭：“今晚就得弄，不然短路起火就麻煩了。“

林晚看著他熟練地爬上梯子，藍(lán)色工服被雨水洇出深色紋路，后背的肌肉線條隨著動作起伏。他摘下安全帽，露出被汗水打濕的發(fā)旋，那里有塊淡淡的疤痕，像朵褪色的云。她忽然想起父親臨終前也是這樣趴在梯子上修電燈，然后就再也沒下來。

“修好了。“陳默跳下梯子時，口袋里的鑰匙串叮當(dāng)作響。林晚看見其中有把老式銅鑰匙，掛著褪色的紅繩。“回南天多，電器容易受潮?！八麖难澏堤统霰『商?，鋁盒在掌心轉(zhuǎn)了兩圈，“吃嗎？“

糖在舌尖化開時，林晚聽見自己問：“你每天都走這條巷子嗎？“陳默低頭擦扳手，水珠從睫毛滴到扳手反光的表面：“上夜班才走。“他沒說的是，這條巷子比主干道近20分鐘，能省兩塊錢公交費(fèi)。

雨停時已過八點(diǎn)。林晚的手機(jī)在這時震動，母親發(fā)來語音：“晚晚，張阿姨家兒子從美國回來了......“她迅速按掉，抬頭看見陳默正在給電動車打氣。車筐里放著個保溫桶，藍(lán)色格子布罩著，露出不銹鋼邊緣。

“給室友帶的飯？“她隨口問。陳默跨上電動車，發(fā)動時電機(jī)發(fā)出嗡嗡聲：“給我爸?！拔矡粼谀荷袆澇黾t光，像他剛才給她貼創(chuàng)可貼時，指尖不小心留下的紅痕。

第二章咖啡與圖紙

“暗箱舍“咖啡館的落地鐘敲了十二下，林晚第37次調(diào)整LOGO的漸變角度?？偙O(jiān)剛才在例會上說：“這版太普通了，沒有靈魂?！八⒅聊簧系乃{(lán)色色塊，覺得那像陳默工服的顏色，沉穩(wěn)得有些壓抑。

“需要續(xù)杯嗎？“服務(wù)生小周端著咖啡壺過來，目光掃過她面前冷掉的可頌。林晚搖頭，看見玻璃門上的倒影：自己穿著黑色西裝外套，頭發(fā)用橡皮筋隨便扎著，眼下有淡淡的青黑。28歲的廣告狗，連哭都要算工時。

玻璃門被推開，帶進(jìn)來一陣?yán)滹L(fēng)。陳默穿著洗舊的牛仔外套，懷里抱著個文件夾，頭發(fā)明顯剛理過，耳后露出青白的皮膚?！奥飞隙萝嚒！八盐募A放在桌上，里面掉出張照片：穿白大褂的男人站在工廠門口，身后是高聳的煙囪。

“這是你？“林晚拿起照片，年輕的陳默眼神清亮，白大褂左胸別著工作證，寫著“助理工程師“。陳默頓了頓，用指甲刮掉照片邊緣的卷角：“三年前拍的，那時候在國企?！八麤]說后來因?yàn)楦闹葡聧?，只能去私營工廠做電工。

文件夾里是厚厚的設(shè)計圖，林晚看不懂那些復(fù)雜的公式，但注意到每張圖角落都畫著小太陽，用鉛筆輕輕勾勒，像孩子的涂鴉。“這是......“她指尖劃過某個圖案，陳默突然伸手擋?。骸皼]什么，亂畫的?！?

咖啡杯見底時，林晚的手機(jī)第三次響起。母親的聲音帶著焦慮：“你表舅給你介紹了個醫(yī)生，人家有車有房......“她按住話筒，看見陳默正在用尺子量圖紙，陽光穿過他指間的縫隙，在桌面上投下細(xì)碎的光影。

“我有男朋友了?！霸捗摽诙鰰r，林晚自己都嚇了一跳。陳默的尺子突然滑落，在圖紙上劃出道歪線。電話那頭沉默幾秒，母親的聲音突然拔高：“做什么的？家里幾套房？“

林晚望著陳默工裝褲膝蓋處的補(bǔ)丁，那里有塊三角形的線頭翹著，像振翅的蝴蝶。“他是工程師。“她說這話時，看見陳默猛地抬頭，睫毛在眼瞼投下陰影，像受驚的鳥。

晚上十點(diǎn)，林晚在地鐵上收到陳默的消息：“對不起，我不該騙你。“附帶一張照片：布滿油污的車間里，他站在配電箱前，工牌上寫著“維修電工陳默“。她盯著照片里他微駝的背影，想起今天在咖啡館，他偷偷用橡皮擦掉那些小太陽。

回復(fù)前，她點(diǎn)開他的朋友圈。最新一條停留在2016年，照片里的他穿著白大褂，站在頒獎典禮上，手里捧著“技術(shù)創(chuàng)新獎“獎杯。配文是：“爸爸，我做到了。“

地鐵報站聲響起時，林晚打字：“明天周末，要不要去北京路逛逛？“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她看見窗外掠過的廣告燈箱，某塊LED屏正在播放婚紗廣告，模特?zé)o名指上的鉆戒閃著冷光。她摸了摸自己空蕩蕩的手指，想起陳默今天撿起尺子時，指腹在她手背上蹭過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