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夏北從睡夢中醒來時，金色的陽光已經鋪滿了整個房間。

身旁的床鋪空蕩蕩的，只留下微微凹陷的枕頭痕跡，少女不知何時早已離開。

正當他想撐起身子的時候，卻忽然聞到空氣中飄來煎蛋的香氣。他循著香味向廚房望去

廚房里，少女系著圍裙的背影在晨光中格外清晰。陽光穿過她揚起的發梢，在料理臺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啊，你醒了。“

端著盤子回來的安織錦見到醒來的他，笑著和他打了聲招呼：

“早上好，夏北先生。“

她的笑容燦爛如朝陽，仿佛昨夜那個蜷縮啜泣的身影從未存在過。

“怎么了？”見少年沒有說話，安織錦微微歪頭。

夏北朝她招了招手，雖然有些疑惑，她還是俯身湊近。

下一刻，夏北伸出手捏住了她的臉頰。

“干嘛啦？”

安織錦含糊不清地埋怨道。

“剛醒來的時候沒看見你，我還以為你偷偷溜走了。”夏北說道。

“都說了不會走了啦……”

少女小聲嘀咕，眨了眨眼睛：“夏北先生，原來希望一睜開眼就能看見我嗎？”

夏北說著“少自戀了”，抬手要按她的額頭，卻被她靈巧地躲過，自己反倒因為動作過大牽扯到昨晚的傷口疼得直呲牙。

“活該。”

少女見狀笑嘻嘻地說。

……

“今早母親打來電話。”安織錦用筷子輕輕戳著盤中的煎蛋，說道：“說父親昨晚醉酒被人打傷，大晚上被送進醫院了。”

“嗯……這樣啊。”

夏北隨口應道。

雖然他對昨晚的事沒什么負罪感，但在事后聽“受害者”的女兒當面提起這事，心情還蠻微妙的。

“……夏北先生。”安織錦忽然輕喚了他一聲。

“嗯？”夏北疑惑地抬頭看向她。

“謝謝你。”

“謝我什么？”

“不告訴你。”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少年無奈的樣子讓她忍不住輕笑。

……因為，要感謝的事情太多太多了，多到不知從何說起呢。

她在心里這樣想道。

……

吃完飯的安織錦回了一趟家，再次回來時除了換了身衣服外加帶回來些簡單的日用品外，還帶來了一些教材和練習卷。

看著她在茶幾前鋪開學習資料，夏北有些新奇，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少女認真學習的模樣。

安織錦則告訴他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雖然她是被提前錄取了，但還是需要正常完成學業，所以考試前得稍微復習一下才行。

夏北詢問她考試時間，少女告訴他是這個月底。

等等，這不就是這兩天了嗎？

“你還真是不緊張啊。”夏北吐槽。

安織錦則表示只是走個流程，就算考得不好也沒關系，反正沒有人對她抱有什么期待……

她停頓了一下，沒有說出后半句話，抬起頭來看向少年。

“怎么了？”夏北有些疑惑。

“如果我這次考得好的話，會有什么獎勵嗎？”安織錦眨了眨眼睛。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夏北一時語塞。考試的事情他也是剛知道的，就這么臨時問他，他也沒什么準備呀。

“……我帶你去吃草莓慕斯蛋糕？”思考片刻后，他試探性地問道。

記得她當時還挺中意這個口味的吧？

“我才不要那種獎勵呢。”安織錦小聲嘀咕。

“那再去坐一次搖搖車？”

“夏！北！先！生！”

聽見他再次提起當時的事情，少女氣得臉頰都鼓成了小河豚。

夏北輕笑一聲，將問題丟了回去：“那你想要什么獎勵呢？”

話音落下，少女陷入了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后，才聽到她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囁嚅道：“……鑰匙。”

“什么？”夏北微微一怔，沒聽清她的話。

安織錦深吸一口氣，抬起泛著紅暈的臉龐，目光卻不敢直視他：“這里的鑰匙，給我一把。”

……為什么忽然想要鑰匙了？明明之前給她的時候她還不要的。

夏北心想，但看著少女紅著臉忸怩的模樣，還是點了點頭：“嗯好，我答應你。”

少女松了口氣，臉上綻放出開心的笑容。好像獲得了動力一般，她沒有再耽擱時間，埋頭認真學習了起來。

……

考試的日子轉瞬即至。

盡管安織錦一再表示“不用送啦，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好了”，但還是拗不過少年的堅持，每天由他接送著去學校。

最開始她還會因為少年騎著的單車在一眾送考的私家車中過于惹眼，被圍觀時臉頰通紅地將腦袋埋進少年背后。但經過兩天的送考，她也逐漸習慣了下來，不再去在意周圍人的目光。

連續兩天的考試很快結束，安織錦剛踏出考場，目光就鎖定了遠處那道熟悉的身影。她雀躍地踮起腳尖，朝那個方向用力揮手：

“夏北先生！“

少女輕盈地穿過人群，發絲在奔跑中飛揚。當她停在夏北面前時，臉頰還泛著運動后的淡淡紅暈。

“感覺怎么樣？“夏北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

“好無聊，沒有我喜歡的題目。“安織錦鼓著腮幫子抱怨道。

“……不是問你這方面的感想。”

你當是在逛商場呢。夏北在心里吐槽。

注意到他略顯無奈的表情，少女露出好看的笑容：“不過放心吧，題目都超簡單的。”

那就好。

“給。”

夏北將一串早就準備好的鑰匙遞到她面前。

安織錦望著眼前的鑰匙，遲疑地抿了抿唇：“……成績還沒出來呢。”

“萬一考不好，到時候還給我就是了。”夏北無所謂地說道。

“才不會有那種可能呢。”

安織錦皺了皺鼻子，鄭重地伸手接過鑰匙。

看著少女珍而重之地收好鑰匙的模樣，夏北輕輕舒一口氣。

“走吧，我們回家。”

“嗯。”

安織錦乖巧地點頭，像往常一樣熟練地坐上自行車后座。她纖細的手臂環住他的腰身，將臉頰輕輕貼在他溫暖的后背上。

夏北踩下踏板，伴隨著些微的加速度，少女下意識地抱緊雙臂，讓自己整個人更貼近了他一些。

微風拂過發梢，道路兩旁的梧桐樹影在夕陽下緩緩后退，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側身坐在少年的后座，裙擺隨風輕揚，雙腿不自覺地輕輕晃蕩。

暮色漸染的歸途上，少女中學時代冬天的最后一個學期，就這樣悄然落幕了。

——

自從拿到鑰匙后，安織錦出現在公寓里的頻率明顯增加了。

不知不覺間，她待在這間屋子里的時間，反而變得比回自己家的時間還要多。

有時夏北甚至會恍惚覺得，好像這里才是她的家，而原先那個所謂的“家“，反倒成了偶爾回去的臨時住所。

不過，即便她已將這里當作自己的家，但在一些情況下還是要回到那個原本的家的。

二月的第二個星期，農歷新年前的最后一個夜晚。

在夏北再三催促下，安織錦還是依依不舍地回去吃了年夜飯。

“……”

看著空蕩蕩的房間，夏北不自覺地輕嘆一聲。習慣了少女在自己身邊后，現在突然變得冷清，竟讓他感到了些許不適應。

……算了，早點休息吧。

簡單用過晚飯后，夏北正準備收拾碗筷，忽然聽見門外傳來熟悉的敲門聲。

推開門，果然看見少女俏生生的身影站在門前，月光為她鍍上一層柔和的銀輝。

夏北微微愣了一下：“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和母親說了一聲，她就同意我過來了。”

安織錦邊說著，輕車熟路地從他身側擠進了屋內。

這一幕怎么感覺莫名有些熟悉呢？

你故意不用鑰匙，就是要等我來開門的是吧？夏北在心里吐槽。

瞥見桌上剩下的飯菜，安織錦不滿地皺了皺鼻子：“你怎么都不等我回來就吃了？”

“你也沒讓我等你啊。”夏北聳了聳肩。

盡管他一再表示已經吃過了，少女還是不依不饒，非要拉著他重新坐下，陪她再吃一頓年夜飯。

因為兩人都已經吃過了，只能隨便地簡單再吃一點點，但少女期間還是表現得很開心，全然不見她回家時悶悶不樂的模樣。

吃飽喝足收拾好碗筷后，安織錦從帶來的背包里拿出一個袋子，得意地向他展示：

“看我帶了什么？”

夏北看了一眼上面的煙花爆竹標志，提醒她道：

“市內現在禁止燃放煙花。”

“只是一些仙女棒啦。”

安織錦撅起嘴，拽著夏北的衣袖不由分說地拉他上了天臺。

“今晚的星空真美啊……”

望著清澈晴朗的夜空，她不由得感嘆道。

往常的這種天氣，這時候的他們應該已經架起望遠鏡開始觀測天上的星辰了，但今晚他們還有其他重要的事情要做。

“……你晚上不回去了嗎？”

夏北看了眼時間，已經快到晚上的十點鐘了，再在這邊耽擱下去就要過零點了吧。

“不回去了呀。母親也同意了。”

安織錦劃亮火柴，點燃了一支仙女棒。

火苗輕吻仙女棒的瞬間，金色的光芒驟然綻放，在夜色中勾勒出少女精致的側顏輪廓。

飛濺的煙火在黑暗中明滅閃爍，仿佛天上的星星。

你母親還真是開明啊。

夏北心想，腦海中浮現出那位婦人的身影。

話雖這么說，但她其實大概也知道少女是來自己這里了吧，應該說對自己真放心嗎？明明只見過一面。

“給。”

就在他這樣心想時，少女將一支仙女棒遞給他。

夏北伸手接過。

仙女棒的火光輕輕跳動，在黑暗中散發出絢爛的光芒。

“夏北先生，現在正在閃閃發光呢。”

少女笑著說道。

夏北卻說仙女棒的光芒在這個距離下頂多算微光，少女小聲埋怨他掃興，表示多點幾支不就好了嗎。

她試著同時點燃了好幾支仙女棒。

簇新的火焰亮起，花火的微光映入她的眼瞳，映出流動的光河，就像在夕陽余暉里飛舞的螢火蟲。

微弱的火光在無邊的夜色中搖曳，仿佛世界只剩這個被溫柔包圍的角落。

黑暗中的她，同樣在閃閃發光。

事到如今，夏北不得不承認，哪怕沒有任務的要求，自己也希望少女能好好活下去。

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曾經可以冷靜對待的死亡畫面，現在的他恐怕也沒辦法再心平氣和地接受了吧。

“……夏北先生。”

少女輕柔的聲音將他從思緒中喚醒。

“嗯？”

安織錦猶豫了片刻，輕聲問道：“除夕夜的晚上不和家人團聚，而是和我在一起，真的沒有關系嗎？”

“這句話倒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夏北反問道：“不回去和媽媽一起過年嗎？”

“母親吃完年夜飯后就出去加班了啦。”

少女解釋說道，聲音小了下來：“而且，如果不是夏北先生的話，我現在也沒有和你在這里過除夕的可能……”

“所以，這也是等價交換。”她點了點頭，像是在說服自己。

雖然夏北也不知道這里面等價交換在哪里了。

“啊，滅掉了……”

耳邊傳來少女失落的聲音。

她想去拿新的仙女棒，卻發現袋子已經空了。

“用完了。”

她露出遺憾的表情。

誰讓你一次性點那么多的。

就在這時，遠處的夜空中突然綻開璀璨的煙花，照亮了整個天空。

安織錦眨了眨眼睛。

“原來今年可以放煙花嗎？”

“只是特定區域允許燃放吧。”夏北說道。

少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想了想后輕輕閉上了眼睛，不知是在向星星還是煙花許愿。

夏北好奇地詢問她，她卻說著“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不肯回答。

“不過，接下來的這個不是愿望……”

或者說，并不是寄希望于愿望才能實現的事情

略微停頓了一下，安織錦轉頭看向少年。

“夏北先生……”她緋紅著臉頰，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新的一年，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度過嗎？”

遠處煙花的聲音幾乎蓋過了這聲呢喃，如果不是全神貫注，他幾乎要錯過這聲細語。

夏北輕輕舒了口氣，回應道：

“只要你不嫌棄的話。”

少女的臉上立刻綻放出比煙花還要燦爛的笑容。

又一簇煙火在空中盛開，吸引了少女的注意。她雀躍地指著遠方的光點，一如當初那天晚上指認彗星的模樣，眼中倒映著璀璨的光芒。

……時至今日，她的身上已經完全看不出當初那個想要自殺的少女的身影。

然而……

趁著安織錦仰望煙花的時候，夏北將目光從她身上收回，看向眼前只有自己能看見的界面——

【當前指定的任務對象：安織錦】

【任務狀態：未完成】

——拯救少女的任務，卻依舊沒能完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