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錦踏著夜色往棲雪閣而去，山間霧氣漸濃，沾濕了他肩頭的銀絲絳。遠遠望見閣中還亮著一盞孤燈，昏黃的光暈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石地上投下細碎的光影。

他駐足片刻，聽見閣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是染云在笨拙地擺弄他前日留下的《入門劍訣》。

推門而入時，染云正趴在案前，幾縷碎發垂在臉頰，沾了墨跡的手指捏著毛筆，在宣紙上歪歪扭扭地畫著劍訣圖。聽見腳步聲，她慌忙起身，打翻的硯臺在素白的裙角暈開墨痕：“長、長老！您怎么來了？“

云錦目光掃過滿桌凌亂的紙頁，落在她眼下的青黑：“不是說戌時便歇？“染云低頭絞著衣角，小聲道：“我...我想把今天學的招式都記下來。“她忽然想起什么，轉身從床頭摸出個油紙包，“您還沒用晚膳吧？我在膳堂留了桂花糕，熱乎的。“

接過帶著體溫的油紙包，云錦忽覺喉間發緊。他看著染云小心翼翼的模樣，想起師姐說的“連劍都握不穩的凡人丫頭“，卻見她轉身又拿起木劍，對著月光反復比劃起最基礎的起勢。

劍鋒劃破夜色，帶起的風聲雖輕，卻透著股執拗的勁兒。

“明日隨我去藏書閣。“云錦開口，染云猛地回頭，眼里亮起驚喜的光。他展開袖中竹簡，指尖劃過泛黃的書頁：“沒有靈根，便從最基礎的鍛體術開始。“燭火跳動間，他看見染云用力點頭，發間的紅頭繩跟著晃動，像一簇永不熄滅的火苗。

夜風卷著晨露的氣息漫進閣中，云錦望著窗外漸白的天際，忽然想起亂葬崗下那只死死攥住他衣角的手。或許正如那塊帶著清霄宗靈氣的碎玉，有些緣法早在冥冥之中便已注定——而他要做的，不過是陪著這個倔強的凡人，在這條本不該屬于她的修仙路上，走出自己的光。

藏書閣的晨霧還未散盡，染云便抱著比她人還高的典籍跟在云錦身后。檀木架上的書卷泛著陳年墨香，偶爾有幾卷古籍發出細微的嗡鳴，那是認主的靈器在感知陌生氣息。

“這些是歷代凡人修士的修行手記。”云錦抽出一本布滿裂紋的藍皮書冊，封皮上“鍛骨錄”三字已模糊不清，“他們用血肉之軀對抗靈氣，你要學的，是如何在沒有靈根的情況下，將自身淬煉成劍。”

染云指尖撫過書頁間干枯的竹葉標本，突然觸到某處凹陷的刻痕。湊近細看，竟是前人用血書寫下的字跡：“凡人修仙，如蚍蜉撼山，可若連撼山的勇氣都沒有，與冢中枯骨何異？”她心臟猛地一跳，抬頭時正對上云錦若有所思的目光。

接下來的日子，棲雪閣后的竹林成了最熱鬧的地方。天不亮就能聽見棍棒擊打青石的悶響，染云咬著牙揮出第一百零八式鍛體拳，汗水順著發梢滴在泥地里，洇出深色痕跡。云錦倚著竹枝靜靜看著，袖中暗藏的靈力隨時準備接住力竭摔倒的少女。

“再來！”染云抹去臉上的汗，重新握緊那根磨得發亮的棗木劍。當她第十三次被木劍的反震力掀翻在地時，云錦終于出手。玄色衣袂掠過她眼前，帶著雪松香的手臂穩穩托住她后頸：“不是蠻力。”他握住她的手，引導著劍鋒劃出刁鉆的弧線，“凡人的劍，要刺在敵人最脆弱的命門。”

深夜的棲雪閣，染云就著油燈研讀《百毒淬體篇》。青玉鈴鐺突然發出輕響，她掀開窗欞，只見云錦立在月下，手中托著個古樸的陶罐：“藥浴能加快筋骨淬煉。”他轉身時，染云瞥見他袖口露出的繃帶——那是今日指導她時，被失控的劍氣擦傷的。

“長老…為什么...”染云話未說完，云錦已將陶罐輕輕放在石桌上。月光落在他側臉，將常年冷峻的眉眼染得柔和：“因為你值得。”

他的聲音混著竹林的沙沙聲，驚起夜梟的啼鳴，“就像這塊碎玉。”他掏出貼身收藏的殘玉，在夜色中泛著溫潤的光，“即便滿身裂痕，也藏著意想不到的光芒。”

藥浴蒸騰的熱氣模糊了染云的視線，她望著云錦轉身時衣擺揚起的弧度，喉間像是被藥香嗆住，發不出半分聲響。

陶罐里深褐色的藥液翻涌著氣泡，散發著混合著草藥苦澀與奇異辛香的氣息，那味道鉆進鼻腔，竟與他身上的雪松香莫名契合。

接下來的日子，棲雪閣與后山禁地間的小徑上，總能見到一黑一白兩道身影。染云背著裝滿靈石的竹簍攀爬陡峭山壁，云錦則懸在半空，揮袖引來勁風試圖將她掀落。

當她第九次從懸崖邊狼狽爬回，指甲縫里滲著血，卻固執地舉起攥在掌心的三株靈草：“長老，這是您說的能入藥的‘千韌草’！”

云錦望著她沾滿泥污的臉，忽然想起初見時，她也是這般渾身浴血卻死死攥著碎玉。他抬手替她拂去額前雜草，指腹擦過她曬傷的皮膚時，染云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這讓他想起籠中的驚弓之鳥。

“不錯。”他聲音不自覺放軟，袖中飛出一縷靈力替她療愈傷口，“明日開始，教你如何用凡人之軀引動天地靈氣。”

月圓之夜，藏書閣頂層的禁制悄然開啟。染云屏住呼吸，看著云錦將十二面刻滿符文的青銅鏡按北斗七星之位擺開。銅鏡映出漫天星河，竟將月光凝成實質的銀色絲線。

“凡人無靈根，便要借天地之勢。”云錦將一枚刻著陣圖的玉簡按在她眉心，冰涼的觸感讓染云渾身一顫，“看好了。”

話音未落，他凌空畫出玄奧符印，十二面銅鏡同時爆發出刺目光芒。染云只覺一股巨力將她拽入光流，恍惚間看見云錦的身影在星芒中若隱若現。

當她再次睜眼，掌心不知何時多了一枚流轉著微光的星紋——那是強行引動天象留下的印記，灼燒般的劇痛從指尖蔓延至心臟，她卻咬著牙不肯哼一聲。

“疼就喊出來。”云錦突然扣住她的手腕，掌心傳來的溫熱驅散了幾分灼痛。染云抬頭，正對上他眼底翻涌的復雜情緒，像是心疼，又像是欣慰。“清霄宗千年來，從沒有凡人能承受住星引術。”他的聲音混著銅鏡嗡鳴，“但你做到了。”

山風卷著夜露撲進閣樓，染云望著掌心漸漸淡去的星紋，忽然想起那本《鍛骨錄》上的血字。原來蚍蜉撼山的勇氣，真的能在絕境中開出花來。而云錦袖中藏著的，不知何時多了個繡著歪扭星圖的護腕——那是她用省下的月俸，在坊市求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