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梆子聲穿透薄霧時，云錦的身影悄然掠過大殿飛檐。殿內(nèi)燭火明明滅滅，女宗主斜倚在云紋軟榻上，指間血珀手串隨著晃悠的足尖輕響，聽見腳步聲頭也不抬：“我當你要躲到幾時。“

云錦摘下沾著夜露的斗笠，玄色勁裝還帶著山間霜氣。他正要行禮，折扇“啪“地敲在肩頭，驚得燭火晃了晃。“少來這套！“女宗主霍然起身，廣袖掃過案上青瓷燈盞，“雙生冰火靈根？徒手撕結(jié)界？云錦，你當我三歲稚童？“

如今的女子沒有了往日的威嚴，倒是像在嘮家常一樣。

鎏金紋案上映出她微蹙的眉峰，往日冷峻的面容此刻染上薄怒。云錦垂眸輕笑，腕間玉鐲相碰的清音混著檀香：“師姐的讀心術，倒是愈發(fā)精進了。“

“精進個鬼！“折扇狠狠戳向他胸口，卻在觸及衣襟時化作虛點，“當年師尊在亂葬崗撿回個男嬰破了十二親傳的規(guī)矩，如今你又去那鬼地方撿人——合著咱們清霄宗是亂葬崗收容所？“她猛地展開折扇遮住半張臉，扇面上墨竹被燭火映得影影綽綽，“那些天賦卓絕的苗子你瞧不上，偏要撿個滿身傷疤的小丫頭，當真當師姐看不出來？“

云錦望著案上冷透的茶盞，忽然想起染云蜷在棲雪閣里，攥著青玉鈴鐺不肯睡的模樣。指尖無意識摩挲過袖中香囊粗糙的針腳，他低聲道：“她與我...有些淵源。“

“淵源？“女宗主冷笑，折扇重重拍在案上震落燈花，“明日各峰長老就要議弟子排位，你倒好，帶個來歷不明的丫頭回來！我這宗主做得容易么？要管宗門大小事務，還要給你們師徒倆擦屁股！“她忽然湊近，血珀手串擦過他手背，“云錦，你最好給我把話說清楚——否則，那丫頭的棲雪閣，可沒那么好住。“

殿內(nèi)燭火突然明滅不定，云錦望著師姐眼底翻涌的詰問，喉結(jié)微微滾動。他伸手接住案上墜落的燈花，星火在掌心化作一縷青煙消散：“是緣法。“

女宗主愣住，折扇半開在胸前。她望著云錦素來清冷的眉眼此刻籠著一層薄霧般的溫柔，忽然想起多年前，這個小師弟也是這樣站在師尊身側(cè)，仰頭追問那個從亂葬崗帶回的男嬰身世。那時的云錦眼里盛著滿山月光，此刻卻盛滿了某個倔強的影子。

“好一個緣法！“她猛地將折扇甩到軟墊上，鎏金扇骨撞出清脆聲響，“當年師尊也是這句'緣法'，如今倒被你學了去！“血珀手串隨著她急促的踱步聲叮當作響，“你可知各峰長老已經(jīng)在議論，說你私收弟子是要壞了宗門規(guī)矩？“

云錦垂眸不語，袖中藏著的香囊硌著掌心。“師姐”他忽然輕笑，聲音里帶著連自己都未察覺的縱容，“當年師尊帶回的那個孩子，不也成了如今的鎮(zhèn)山劍尊？“

女宗主一滯，窗外夜風卷著松濤灌進大殿，掀起她廣袖上暗繡的流云紋。云錦上前半步，玄色衣袂掠過案上未批的文書：“清霄宗立派千年，緣法二字，本就該容得下變數(shù)。“他望著師姐發(fā)間晃動的血珀，目光堅定，“染云的靈根，她的劍，還有...“話尾消散在夜風里，卻讓女宗主讀懂了未盡之言。

良久，女宗主重重嘆了口氣，拾起折扇輕輕敲了敲他的頭：“明日長老會上，你自己去圓。“她轉(zhuǎn)身時，云錦瞥見她嘴角藏不住的笑意，“不過丑話說在前頭——若那丫頭闖了禍，我第一個拿你是問。“

云錦微微躬身，月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切在他肩頭，將玄色衣袍裁成明暗兩半：“有勞師姐擔待。“話音未落，袖中突然滑出個布包，層層疊疊的粗麻布里裹著塊帶著焦痕的碎玉。

女宗主挑眉接過，玉面殘留的符咒紋路在燭火下泛著微光：“這是...“

“那小丫頭貼身帶著的鈴鐺”云錦指尖劃過案上未干的墨跡，“魔氣浸染的尸堆里，唯有這塊玉還殘留著清霄宗的靈氣。“他頓了頓，想起染云被埋在尸堆下時，死死攥著這塊碎玉的模樣，那是她在絕望中抓住的最后希望，“或許她與宗門的緣法，早在我遇見她之前就已注定。“

“這塊玉，原本是以一個鈴鐺的形式顯世，當我注入靈氣時，便又重新化為了本來面貌”

女宗主摩挲著碎玉上斑駁的刻痕，突然輕笑出聲：“你倒會給自己找借口。“血珀手串在她腕間輕晃，映得眼底流轉(zhuǎn)的光忽明忽暗，“當年師尊帶回那個孩子，也是揣著這樣莫名其妙的信物。“她將碎玉拋回，折扇輕點云錦眉心，“但長老會上，單憑這塊破玉可堵不住那些老頑固的嘴。“

云錦穩(wěn)穩(wěn)接住碎玉，貼身收好：“自然還有別的。“他想起染云最初在青峰的時光，對方明明連御劍都站不穩(wěn)，卻固執(zhí)地對著木劍比劃整夜的模樣。那個總愛把“我能行“掛在嘴邊的凡人丫頭，即便沒有靈根，眼底卻有比星辰更耀眼的光，“師姐且看，她會證明自己值得這份緣法。“

殿外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已是四更天。女宗主重新倚回軟榻，折扇掩住半張臉：“行了，快去歇著。明日若被長老們圍攻，別指望我?guī)湍阏f話。“她話音剛落，忽又想起什么，補充道，“還有，那丫頭的伙食...多添兩個肉菜吧。“

云錦退出大殿時，夜色正濃。他望著棲雪閣方向若隱若現(xiàn)的燈火，指尖無意識摩挲著碎玉邊緣。山風掠過他束發(fā)的銀絲絳，帶著幾分涼意，卻吹不散心頭那簇被凡人點燃的暖意。或許正如師姐所說，清霄宗與亂葬崗的羈絆，從很久以前就已種下，而染云，正是這場跨越時空的緣法里，新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