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未散時，云錦將最后一本《凝劍訣》收入乾坤袋。染云蹲在溪邊清洗藥簍，山茶花發簪隨著動作輕輕搖晃，倒映在水面的影子與他重疊。“明日隨我回玄霄宗。“他望著溪水漫過她的指尖，聲音比平日低了半分。竹簍里的龍涎草突然簌簌作響，沾著的水珠濺在染云腕間的傳訊環上，折射出細碎的光。

“宗門？師尊所在的宗門嗎，師尊又為何要突然帶我回宗門？”少女開口詢問道。

“宗門之中，我向來是不收弟子的，這次出行收了個親傳，自然是要帶回宗稟告一下宗主的”青年細細解釋道。

暮色將群山浸染成黛青色時，云錦的青鋒劍破開云靄。染云伏在他背上，掌心隔著玄色勁裝，仍能感受到他后頸傳來的溫熱。山風掠過耳畔，卷著松濤呼嘯，卻吹不散他周身縈繞的雪松香——那味道里混著極淡的藥苦，像是從骨子里滲出來的。

她垂眸望著他束發的墨色絲絳，指尖無意識摩挲著。金線繡就的流云紋在袖口翻涌，隨著御劍的節奏輕顫，恍惚間竟與記憶里某個畫面重疊。“這是…”少女有些恍惚“為何…”

“抱緊。“

云錦的聲音裹著風撞進耳里，染云猛地回神。他忽然側身躲過迎面而來的流嵐，發梢掃過她發燙的臉頰，帶著羽毛拂過般的癢意。

她下意識攥緊他的衣襟，指腹卻觸到布料下凸起的形狀——是個繡得歪歪扭扭的香囊，邊角還打著毛糙的結，分明是她縫壞三次才勉強成型的那只。

“當時總說針腳太亂要重繡。“染云鬼使神差地開口，指尖撫過香囊邊緣，“原來你一直帶著。“

劍光掠過云海，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翻滾的云浪上。風突然大了些，卷起染云鬢邊碎發。她將臉埋進青年后背，唇角卻不受控地揚起。遠處山巒漸隱，而他劍下的云路，正通向灑滿星輝的歸途。

暮色給石階鍍上一層暖金，染云垂著頭跟著云錦，衣裙擺掃過青苔斑駁的石面。路過的弟子三三兩兩駐足，竊竊私語聲順著穿堂風飄來，像細碎的銀針扎在后頸。她攥緊云錦道袍下擺，卻被他不著痕跡地往前一帶，玄色衣袂掠過她指尖時，帶著若有若無的雪松香。

破空聲忽起，一道劍光懸停在三丈開外。一位身著長老服飾的中年男子腳踏冰紋飛劍，月白色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腰間執法堂的鎏金令牌泛著冷光。他目光如炬，先落在云錦肩頭未褪的風塵上，又掃過石階下局促的少女，濃眉微挑：“師弟，這月余不見，倒是添了樁新鮮事。“

染云慌忙躲進云錦身后，只露出半張蒼白的臉。云錦抬手按住她顫抖的肩頭，袖口金線云紋隨動作輕顫：“師兄消息倒是靈通。“他指尖微微用力，將人往前帶了帶，“這是染云，我新收的弟子，位列親傳。“

云錦又回頭望向了染云，將其像拽小貓般拽出“這里是宗門，又不是什么魔窟，無需害怕”

“這位是青書長老，是我的師兄，是你的師叔”

青書長老饒有興味地打量著少女發間紅頭繩與玄白衣裳。當他瞥見染云脖頸處猙獰的舊疤時，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動容。“戰場撿來的？”他撫著腰間令牌輕聲笑罵道“倒比你往年那些個挑三揀四的理由有趣。”

染云被拽著踉蹌兩步，抬頭正對上青書長老沉如深潭的目光。那眼神銳利得像是能穿透五臟六腑，卻在觸及她瑟縮的模樣時，化作一抹柔和。“見過師叔。“她聲音有些發顫，行禮時險些撞上石階。

青書抬手虛扶，袖中突然飛出一道流光。染云驚呼著后退，卻見一枚青玉鈴鐺懸在她眼前，鈴鐺表面流轉著細密的符文，竟在無風自動時發出清越聲響。“執法堂收著些繳獲的魔器，這枚'聽風鈴'倒適合你。“青書收回靈力，語氣依舊威嚴，“若遇危險，捏碎符文，十里內的長老都能察覺。“

染云怔怔望著鈴鐺，冰涼的玉質貼著掌心發燙。云錦見狀輕笑，屈指彈了彈她發頂：“還不謝過師叔？“她這才如夢初醒，捧著鈴鐺福身行禮，卻在抬頭時撞見青書長老轉身離去的背影——那月白長袍下擺沾著半片枯葉，倒像是特意留下的幾分人間煙火氣。

青玉鈴鐺還在掌心微微發燙，云錦已牽著染云往主峰最高處而去。穿過七重朱漆拱門時，暮色徹底沉了下去，廊下燈籠次第亮起，將二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宗主最不喜人拖沓。“云錦忽然開口，染云這才驚覺他束發的銀冠不知何時換成了墨玉質地，更襯得眉眼冷峻，“待會兒若問起你的來歷，不必隱瞞。“

鎏金燭臺映得大殿恍若白晝，玄衣廣袖的女宗主倚坐在云紋玉座上，腕間九顆血珀隨著抬手的動作輕晃，發出細碎聲響。染云垂眸立在云錦身側，新換的玄白衣袍帶著雪松香，寬大的袖口掩住她攥緊的指尖。

“聽聞你撿了個寶貝回來？”宗主聲音清冽如碎玉，尾音卻似裹著冰棱。她目光掃過染云精心綰起的發髻，掠過脖頸處尚未消退的疤痕，忽然輕笑出聲，“倒比你往日帶回來的那些藏品有趣。”

云錦屈身行禮，袖中金線繡的云紋隨著動作流轉：“此女雙生冰火靈根，在戰場上能徒手撕開魔修結界，的確與本門有緣。”

“嗯？”染云聽到這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望向了云錦

可還未等她多想，她便忽覺一道靈力如藤蔓般纏上手腕，酥麻感順著經脈直竄天靈。

女宗主指尖的血珀泛出微光，靈力探入染云丹田處翻涌片刻，又驟然撤回。“倒是塊未經雕琢的璞玉。”她指尖輕叩玉座扶手，鎏金花紋映得眼尾愈發艷麗，“既如此，即日起入內門，賜居棲雪閣。”

話音未落，一道銀芒破空而來。染云本能地后退半步，卻見一柄短劍懸在眼前——劍身流轉著星辰般的紋路，劍柄纏著靛藍絲絳，末端墜著枚刻有宗門徽記的白玉。

“此劍‘斷念’，贈予新弟子。”宗主抬手招來一縷青光，短劍頓時沒入染云腰間劍鞘，“日后若敢丟了宗門顏面……”她尾音漸冷，血珀映得眼底紅光流轉，“這劍，便先斬了你。”

殿外夜風卷起檐角銅鈴，染云跟著云錦退出大殿時，后頸仍沁著冷汗。云錦忽然停步，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鬢發，月光落在他眼底，溫柔得近乎虛幻：“別怕，有我在”

染云攥緊腰間斷念劍，玄白衣擺掃過青石階，驚起幾縷夜霧——此刻她才明白，這身新衣，既是宗門的認可，也是一道無形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