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霜風掠過清霄宗飛檐，在琉璃瓦上凝成細密的冰棱。染云蜷縮在閣樓東側的雕花窗欞下，月光穿過冰裂紋窗紙，在她藕荷色裙裾上投下蛛網般的碎影。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腰間青玉佩，那是云錦初收她為徒時隨手贈予的，此刻溫潤的玉面卻像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掌心微微發顫。

最近的她有一些刻意的躲著對方

數日前的場景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對方那親手所寫的，情絲纏縛，仙途盡毀，八個朱紅大字深深的刻印在她心間，一種難掩的痛楚，席卷著她的內心。“連您都覺得我是累贅嗎？紅塵知道就這般難言嗎，當初您如世間謫仙般，闖進我的世界，可如今…”

記憶如潮水漫過心防。清峰竹林間，云錦手持竹劍為她拆解招式，晨霧沾濕他月白色衣擺，劍氣劈開的竹葉紛紛揚揚落滿她肩頭。“手腕再轉半寸，“他的聲音裹著薄霧，溫熱的指尖點在她顫抖的腕骨上，“劍意要像山間流溪，看似柔和，實則暗藏鋒芒。“暴雨突至的深夜，她因強行突破小境界而氣血翻涌，是他掌心覆上她冰涼的額頭，靈力如涓涓細流注入經脈，驅散了刺骨的寒意。

大比前夜的畫面尤為清晰。她在演武場時，云錦如謫仙般御劍而來，劍光如銀河傾瀉，壓服八位長老的情景似乎還歷歷在目。

他將她護在身后時，玄色衣袍上還帶著劍氣劈開雨幕的潮濕氣息，轉身時眼底的關切比天上星子更亮：“別怕，有我在。“可此刻回想，那些溫柔的瞬間卻像鋒利的刀刃，在訓誡的字字句句中被淬上劇毒。

可如今，掌門所賜的這座閣樓，卻成了她冰冷的囚籠

少女喃喃自語道“是啊，您是如此的強大，似乎并不屬于人間。我這滾滾紅塵的浪花，也許只不過是您眼中的驚鴻一瞥”

閣樓外的風突然呼嘯起來，卷起窗紗輕拂她泛紅的眼眶。染云抱緊膝蓋將臉埋入臂彎，眼淚洇濕了袖口繡著的并蒂蓮紋——那是她偷偷照著云錦衣擺的云紋樣式繡的。山谷中采藥時共嘗的野果酸甜、青峰上比試后相視而笑的默契，此刻都化作細密的針，在心底來回穿梭。

“若當初不曾被您收為弟子就好了......“她哽咽著呢喃，聲音被風聲撕成碎片。那時的她不過是尸山旁奄奄一息的孤女，她的生死似乎沒人在乎，是云錦拂開她額前亂發，月下的身影映刻在她心間。“問他要不要成為自己的弟子，唯一的親傳”

自己的師尊將她帶離塵淵，仰望到了高處的風景。可如今，她卻成了困在情與道夾縫中的囚徒。月光突然被烏云遮蔽，閣樓陷入更深的黑暗，她蜷縮得更緊，恍惚間又聽見師尊在早課時的訓誡：“修行者當斷情絕欲“，可云錦教她御劍時握住她手的溫度，比任何道法都刻骨銘心。

“您說修仙者要斷情絕欲，可為何您當初望我的眼神是那般的…滾燙，又為何如今的轉變來得如此迅速？”

“您告訴我要藏峰，可為何您如今展露的鋒芒如此刮骨，我在您的眼中又算什么？，隨意拾起的落葉？”

淚水無聲滑落，滴在青玉佩上暈開細小的漣漪。倒影里，她看見自己紅腫的眼睛，像極了那天在藏書閣，捧著竹簡渾身發抖的模樣。

染云起身時，裙裾掃落案頭的《靈植圖鑒》，泛黃的書頁嘩啦啦翻動，停在夾著云錦批注的那頁。字跡還帶著熟悉的墨香，此刻卻刺得她眼眶發燙。她伸手撫過冰涼的窗欞，指尖凝著薄薄的霜花。

閣樓外的石階覆著層薄霜，踩上去發出細碎的咯吱聲。染云垂眸望著自己繡著流云紋的繡鞋，突然想起初入清霄宗時，云錦帶著她走過同樣的臺階。那時他說“往后這里就是你的家“，可如今，這個家卻成了困她的牢籠。山風卷起她的披帛，在暮色里飄成蒼白的旗。

她朝著山門處搖搖一叩首，最終嗚咽著開口道“師尊，仙路漫漫，往后便是一人獨行了，云兒先走了”她的手中握著清峰上撿的那塊似是陰陽圖案的石頭，那時他們在清峰上的回憶。

宗門里，如今的她已經失去溫暖的感受，也許只有這塊石頭才能讓她想起清風峰的溫存。

宗門山道蜿蜒如銀蛇，兩側古松在風中發出嗚咽。染云摘下腕間的冰玉鐲——那是云錦用千年玄冰為她煉制的生辰禮物，輕輕放在青石板上。鐲子滾落時，在寂靜的山林里撞出清越的回響，驚起幾只歸巢的寒鴉。她望著鐲子最終停在枯葉堆里，像是卸下了某種沉重的枷鎖。

行至山腳，她回頭望向隱沒在云霧中的清霄宗。月光為巍峨的山門鍍上冷銀，曾經覺得溫暖的燈火，此刻卻遙遠得如同天際星子。染云解下腰間的青玉佩，放在潺潺溪水邊的鵝卵石上，看玉色倒影隨著水波破碎又重組。

夜色漸濃，她赤足踏入溪中，涼意順著腳踝漫上來。發間的銀簪不知何時松落，三千青絲如墨般散開，沾著溪邊的草葉與夜露。當第一縷晨光刺破云層時，山腳下只剩一串逐漸被露水湮滅的腳印，還有溪邊微微泛著冷光的玉佩，在晨風里輕輕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