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地獄熔爐”的淬煉,剩下的二十多名學員終于從泥濘的露天營地搬進了簡陋但能遮風擋雨的營房。然而,身體的疲憊尚未完全褪去,更嚴苛的專業磨礪已經降臨——槍械,是特種兵延伸的手臂,更是狙擊手靈魂的具現。而在這里,天賦的鋒芒將無處隱藏。
訓練場的一角,臨時搭起的雨棚下,冰冷的金屬長桌一字排開。上面擺放著95-1式自動步槍和92G式手槍的零件,像被解剖的鋼鐵生物。負責槍械基礎課的教官代號“扳機”,手指粗短有力,布滿老繭。
“在你們能打中目標之前,先學會伺候好它!”“扳機”的聲音沙啞,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槍,就是你的老婆!你得懂她每一寸肌膚,知道她什么時候鬧脾氣(卡殼),怎么哄她(保養)!現在,給我拆!”
要求是:蒙眼狀態下,90秒內完成95-1自動步槍的完全分解與結合。
陳默的手觸碰到冰冷的槍身,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油然而生。金屬的質感,彈簧的張力,零件間微妙的契合度…仿佛他天生就該懂得這些。他深吸一口氣,戴上眼罩。世界陷入黑暗,觸感被無限放大。
指尖記憶:他的手指如同最精密的探針,拂過槍身,瞬間定位每一個銷釘、卡榫的位置。保險、彈匣解脫鈕、導氣箍、復進簧導桿…復雜的部件在他手中如同溫順的積木。父親筆記本上那些抽象的機械結構圖,此刻仿佛在黑暗中亮起,指引著他的動作。
節奏控制:他沒有追求狂暴的速度,而是保持一種近乎韻律的節奏——拆卸、擺放、結合。每一個動作都清晰、準確、沒有一絲多余。金屬零件碰撞的聲音清脆而連貫,不像其他學員那般帶著急躁的忙亂。
人槍感應:當他將最后一個零件——擊針——輕輕推入擊針孔,完成結合,并拉動槍栓聽到那聲清脆的“咔嗒”上膛聲時,一種難以言喻的“完整感”涌上心頭。仿佛這把冰冷的武器,短暫地成為了他肢體的延伸。
“時間,75秒。合格。”“扳機”的聲音聽不出情緒,但當他檢查陳默結合好的步槍時,手指在幾個關鍵結合部位(如導氣裝置、槍機框)用力扳了扳,紋絲不動。他抬起眼皮,深深看了陳默一眼,沒說話,走向下一個學員。但那種無聲的審視,比語言更有分量。
精度射擊場,是沉默的戰場。這里沒有喧囂,只有屏住的呼吸、微風的低語,以及子彈撕裂空氣的尖嘯。
訓練從基礎開始:100米臥姿有依托:使用95-1式自動步槍,要求5發彈著點散布在直徑5厘米的圓圈內(約2 MOA)。對陳默而言,這只是熱身。他趴在地上,槍托緊密抵肩,腮部自然貼住貼腮板。呼吸平穩悠長,在呼氣末端的自然停頓中,食指均勻加力。砰!砰!砰!砰!砰!五聲間隔均勻的槍響后,靶紙被取回。五個彈孔幾乎重疊在一個硬幣大小的區域內,中心點略微偏右下。
300米臥姿無依托:難度陡增。撤掉沙袋依托,全靠身體穩定據槍。風的影響開始顯現。陳默調整姿勢,雙腿叉開角度更大,左肘支撐點更穩固,身體重心更低。他瞇眼感受著微風拂過臉頰的觸感,估算著風速和風向。瞄準點不再是靶心,而是稍稍偏左上方。擊發!彈著點穩穩釘在9環區域。
500米跪姿:這是對穩定性和彈道解算能力的雙重考驗。跪姿本身就難以長時間保持穩定,加上500米距離上,子彈下墜明顯(約70厘米),橫風影響更大。陳默單膝跪地,右肘支撐在膝蓋上,形成一個相對穩固的三角支撐。他快速心算:目標距離500米,風速約3米/s(側風),使用5.8mm子彈(初速約930m/s),下墜修正約7密位,風偏修正約1.2密位。他微微抬高槍口,并向右微調瞄準點。砰!遠處的人形鋼板靶胸口位置,應聲濺起一朵醒目的白灰!
“彈著點就是你的簽名!”“扳機”教官的聲音在寂靜的射擊場上響起,“陳默,你告訴我,300米那發偏右下,500米那發你修正了風偏,為什么100米那組也偏右下?無風環境下,問題出在哪?”
陳默一愣,他并未刻意關注100米的微小偏移。他仔細回想當時的姿勢和感覺,遲疑道:“報告教官,可能是…扳機控制?食指扣壓時,可能帶了一點向右下方的微小力道。”
“扳機”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隨即又冷下來:“眼力不錯。記住,真正的精度,是連你自己都察覺不到的細微偏差都要找出來,消滅掉!你的槍,不是靠運氣打的!”
動態射擊場,氣氛陡然緊張。這里模擬的是瞬息萬變的近身接戰環境。
最核心的科目是“移動靶走廊”:
一條長約50米、曲折多掩體的模擬巷道。
墻壁上隨機開啟10個射擊窗口,窗口后快速彈出人形靶(暴露時間僅1-3秒)。
靶標上貼著醒目的色標識別系統:紅色圓點代表武裝匪徒,綠色圓點代表人質。任何擊中綠色人質靶,立刻淘汰!
學員需在快速移動中,使用92G式手槍,對紅色目標進行快速、精準射擊。
陳默站在入口,深吸一口氣。槍套打開,手掌虛按在槍柄上。計時器發出刺耳的蜂鳴!
他如同獵豹般竄出。第一個目標在左側窗口閃現——紅色!幾乎在目標出現的瞬間,他的身體已經側轉,拔槍、指向、瞄準線重合的動作流暢得如同呼吸。庫珀法則要求的1.5秒拔槍到首發射擊?陳默只用了0.9秒!砰!目標頭部應聲中彈(訓練用標記彈)。
第二個目標在右前方拐角后突然升起——紅色!陳默腳步不停,身體重心在移動中瞬間調整,一個短停頓,舉槍便射。砰!胸部命中。
第三個目標…是綠色人質!在陳默槍口即將指向的瞬間,他硬生生止住了扣扳機的沖動,手腕一翻,槍口指向安全方向,同時身體加速通過危險區域。動作行云流水,毫無遲滯。
第四個、第五個…目標出現的位置越來越刁鉆,間隔越來越短。陳默仿佛進入一種奇特的“區域”(The Zone)。世界仿佛慢了下來,目標的出現、顏色的判斷、自身的位置移動、槍口的指向…一切都變得清晰可預測。他的移動高效而詭異,充分利用每一個掩體轉角。射擊更是精準而高效,對紅色目標,他嚴格遵循“莫桑比克射擊法”——快速兩發射向軀干中心(確保命中停止作用),第三發精準補向頭部(確保徹底摧毀)。兩發軀干加一發頭部的節奏穩定而致命。
砰!砰!砰!砰!砰!砰!…十聲清脆的槍響后,陳默沖出終點線,完成時間比優秀線快了近30%。報靶器冰冷地播報:“目標10個,有效命中10個(均為紅色目標),人質靶零誤擊。平均反應時間:0.8秒。綜合評分:S級。”
整個動態射擊場一片寂靜。其他學員和教官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那不僅僅是快,那是一種將精準、速度、判斷和戰術意識融為一體的、近乎藝術的殺戮之舞。
就在陳默微微喘息,感受著腎上腺激素退潮后的輕微顫抖時,一個高大如山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側。
是“山岳”!
他依舊面無表情,那雙鷹隼般的眼睛,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視骨骼和靈魂。他沒有看報靶成績,目光緊緊鎖定在陳默的臉上,以及他握著92G手槍的右手——那手穩定得可怕,剛剛經歷劇烈運動和高強度射擊,竟沒有一絲顫抖。
“槍感不錯。”“山岳”的聲音低沉,沒有任何夸獎的意味,反而像在陳述一個冰冷的事實,“本能很強,甚至強得過頭了。”
他上前一步,巨大的壓迫感讓陳默下意識地挺直了脊背。“山岳”的目光掃過陳默腰間的手槍,又看向遠處的精度射擊靶位。
“告訴我,”“山岳”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錐刺骨,“你在500米距離上,修正風偏的依據是什么?是測風儀的數據?是觀察植被擺動的經驗?還是…僅僅是你那該死的‘感覺’?”
陳默心中一凜。他在500米射擊時,確實更多是依靠對風速拂過皮膚的感知和一種模糊的“直覺”進行修正,快速心算只是輔助驗證。
“報告教官!是…是感覺和經驗判斷為主,心算驗證!”陳默如實回答。
“哼!感覺?”“山岳”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是毫不掩飾的嘲諷和警告,“在真正的戰場上,當目標價值連城,當子彈只有一次機會,當你的‘感覺’被恐懼、疲憊或者該死的壞運氣干擾時,你那‘不錯’的本能,就會變成送你和你戰友下地獄的催命符!”
他猛地指向旁邊一張桌子,上面散落著彈殼、測風儀、彈道計算器、筆記本和筆。
“狙擊手,不是靠天賦吃飯的賭徒!是靠這里!”“山岳”重重地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眼神銳利如刀,“是靠最精確的數據,最嚴密的計算,最冷酷的邏輯,把每一絲不確定都變成板上釘釘的‘必然’!你的‘感覺’,在我這里,一文不值!是最大的不穩定因素!”
他拿起一個空彈殼,“啪”的一聲立在陳默的槍管上。
“下一輪精度射擊,300米無依托。彈殼落地,淘汰。”他冷冷地丟下這句話,轉身就走,留下陳默一個人,站在空曠的射擊場上,額角滲出了細密的冷汗。槍管上那枚小小的黃銅彈殼,在風中微微晃動,發出幾乎不可聞的輕響,卻如同千鈞重擔,壓在了陳默的心頭。
天賦的光芒剛剛綻放,就被最嚴厲的教官用最冷酷的方式,潑上了一盆刺骨的冰水。陳默看著那枚搖搖欲墜的彈殼,又想起父親筆記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公式。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認識到,通往“國之利刃”的道路上,僅有天賦是遠遠不夠的。他需要掌控的,不僅是槍,更是那狂野不羈的“本能”,將它馴服在絕對理性的韁繩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