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牢之眸光幽森道:“何謙與無忌的親兵本該全軍覆沒,可王賊不懷好意,將俘虜放了,如今再清除已來不及。
為父去何家吊喧,你去府庫領些金帛,安撫那些逃回來的將士,使其莫要胡言!”
“諾!”
劉敬宣忍著痛,掙扎著起身,拱手退下。
劉牢之則回后堂,換了身素服,叫上女婿高雅之,去往何謙府上。
何謙是北府軍名將,與劉牢之、田洛、諸葛侃、高衡、劉軌等流民帥幾乎在同一時間投奔了謝玄。
但何謙早在淝水戰前數年,就幾度與苻秦交戰。
太元四年,大破苻秦名將彭超,解彭城之圍,同年,再破彭超,解三阿(今江蘇高郵西)之圍,名震江淮。
而高雅之既是劉牢之的女婿,其姑母又嫁給了何謙之子,惜夫妻雙雙早喪,留下兩子,一是何無忌,一是何無終。
何府中,一片縞素,歷來最慘不過白發人送黑發人,尤其是何無忌整張臉都被硫酸燒爛了,這是下了陰曹地府,泰山府君都認不出來啊。
試問如何投胎?
堂屋設作了靈堂,劉牢之與高雅之拜祭了番,由何無終回禮,遂被引入后堂。
何謙已經六十來歲了,原本斑白的須發,如今已是雪白,面孔透著深深的疲憊,眼里泛出一陣陣的恨意。
他既恨王愔之,也恨劉敬宣,見著劉牢之,只不冷不漠的拱手道:“孫兒馬革裹尸而還,何勞大都督親臨?”
劉牢之道:“無忌乃何公孫兒,也是我侄,今喪于宵小之手,我亦痛惜,豈能不來?”
何謙怔怔看著劉牢之,許久,化作一聲嘆息,請劉牢之與高雅之入座,待仆役奉上茶水,隨意攀談著。
突然高雅之話音一轉,為難道:“想我北府軍二十年來,幾淪為門戶私軍,幸大都督不惜個人名節,逐王恭,遂使北府擺脫了士族控制。
但此役敗后,北府多有物議,在下就擔心,或有居心叵測之徒借機滋事?。 ?
“哦?雅之想說什么?”
何謙眸光微凝。
高雅之道:“此戰之過,絕不能推給大都督,須有人勇于承擔。”
“是誰?”
何謙問道。
劉牢之與高雅之都不說話,可那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漸漸地,何謙明白了,這是無忌死了都不讓他安生啊。
劉牢之嘆了口氣道:“若非實在為難,我亦不愿如此,他日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去見無忌,可是為北府大業計,卻只能委屈下無忌啦。
無終已有十五了罷,待除了服,何公可讓無終來我麾下,任為親兵,悉心栽培,成年后也可繼承無忌衣缽?!?
何謙內心的憤怒幾難抑制,別聽劉牢之說的好聽,帶在身邊栽培,實則是人質,倘若自己為何無忌奔走翻案,怕是何無終莫名其妙就死了。
這一刻,何謙覺得劉牢之非常陌生,可以用不擇手段來形容。
可是他年事已高,病痛纏身,早在幾年前就從一線退了下來,所恃者,不過幾百親兵部曲,如今又大半歿于長塘湖畔,拿什么去對抗如日中天的劉牢之?
罷了,罷了,但求保得無終平安!
“既如此,就多謝大都督了!”
何謙艱難的拱手。
大事已定,又勸慰了一番,劉牢之帶著高雅之離去。
途中高雅之問道:“大都督,王賊那里,就放過他了?”
劉牢之沉吟道:“怕是朝廷不日將有耳聞,兵敗事小,但冒充西府之事,可大可小,朝中或有王賊黨羽彈劾于我,且容王賊多逍遙一陣子。
回頭我讓敬宣攜些財貨美人贈予司馬郎君,待平了朝廷物議,再回頭料理王賊亦不為遲!”
高雅之想想也是,朝廷方面若是處置不當,萬一再有賊人引西府與荊州兵來攻,也是個麻煩事,遂不再多勸。
……
劉裕還不知道劉敬宣慘敗,蓋因他的級別達不到,孫無終又不愿參與是非。
這日下值歸家,走在街上,卻見何府與劉府親衛部曲居住的那一片,幾乎家家縞素,門內隱約傳來哭聲。
“出了何事?”
劉裕拉住一人問道。
“哎,敗啦,出去一千騎,回來只有三百來人,馬都丟了!”
那人長嘆了口氣。
“與誰作戰,怎會敗了?”
劉裕不解道。
“是王賊!”
那人恨恨道:“大郎君與何無忌領一千騎剿殺王賊,于長蕩湖畔交戰,王賊擅使毒物……”
戰斗經過經口口相傳,以及故意歪曲,已經嚴重不符合事實,不過劉裕仍是大體還原了真相。
劉敬宣與何無忌糾集自家親兵部曲,湊了一千騎,試圖奔襲王愔之,卻被王愔之反過來打的大敗而歸,何無忌慘死。
老實說,這個結果讓他難以置信,他曾見過王愔之,因著和劉興男勾勾搭搭,還起過殺心。
可誰能料到,這樣一個世家子,在家族遭了罹難之后,竟然爆發出驚人的潛力,教北府軍自劉牢之敗于慕容垂之后,吃了十五年來的首次敗仗。
“多謝告之!”
劉裕拱了拱手,匆匆而去。
回到家里,仍是心事重重,他直覺的預感到,王愔之或會成為北府大敵。
王恭被以劉牢之為首的北府軍背叛,而王愔之又斬殺數百北府健兒與何無忌,雙方恩怨交纏,幾近于不死不休。
“寄奴,出了何事?”
臧愛親問道。
“哎,真是想不到吶……”
劉裕將打探到了消息徐徐道出。
“哼!”
劉興男哼了聲:“他還挺厲害的嘛!”
“你這話是何意?”
劉裕面色一沉。
“女兒只是就事論事,以一群雜兵,大破北府精騎,難道不厲害嗎?”
劉興男嘀咕道。
劉裕給氣的不輕,狠狠瞪了眼臧愛親,便道:“都是你慣的,連是非好歹都不分,我看,也該嫁人了,由翁家好好管教她!”
“哎呀,你沖興男發什么火?”
臧愛親不快道:“興男所說雖有欠妥當,可是你這做阿父的,就不能好好說嘛?”
劉裕氣結!
臧愛親出身于東莞臧氏,比彭城劉氏牛畢多了,以致于臧愛親生了劉興男之后,再無所出,劉裕竟沒法納妾!
想自己已經三十來歲,外不能建功立業,內則受制于婦人。
本以為娶了臧愛親,能借助東莞臧氏對自己有所婢益,結果啥都沒有,還不許他納妾,純純一個妒婦啊。
老劉家大房就要在自己手上絕嗣了。
這年頭,沒有兒子,天生低人一等,劉裕心里的郁氣幾近于噴薄而出!
“好啦,好啦!”
臧愛親見劉裕面色不豫,打圓場道:“你阿父說的也是,明年興男及笄,是該嫁人啦,你可有心儀的郎君?”
劉興男昂著腦袋,尋思道:“暫時沒有,不過嘛,再差也不能比那王愔之差,最少也得楚楚肅肅,山致遠庭,清水白石何離離,要不然豈不得被他笑死?”
夫妻倆面色凝重,相視一眼!
王愔之再差也是太原王氏,高門甲族,說句現實話,如果王愔之與謝月鏡和離,登門求娶劉興男,夫妻倆得好好斟酌一番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