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第四天(下午)
救護車尖銳的鳴笛聲劃破了舊城區的沉悶。醫護人員迅速將小哲抬上擔架,連接上便攜式監護儀。屏幕上跳躍的心電圖波形雜亂而微弱,伴隨著刺耳的警報聲。沈玉梅哭喊著要跟上車,被陳默強行拉住:“你冷靜點!跟著我,我們開車去醫院!”
一路飛馳闖紅燈,陳默將車停在急診科門口。小哲已被推進搶救室。沈玉梅癱坐在冰冷的塑料椅上,雙手捂著臉,身體因哭泣和恐懼而不斷顫抖。陳默強迫自己冷靜,跑前跑后辦理手續,繳費。他給殯儀館打了電話請假,館長老劉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只說了句:“人命要緊,處理好再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搶救室的門緊閉著,紅燈刺眼地亮著。沈玉梅的哭聲漸漸變成了壓抑的嗚咽,眼神空洞地望著那扇門,嘴里反復念叨著:“報應……是姐的報應……她帶小哲走了……”
陳默感到一陣煩躁和悲哀。到了這個時候,姨媽依然被困在她自己構建的恐怖想象里。他坐到她身邊,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姨媽!看著我!沒有報應!小哲是心臟病!是你們沈家遺傳的‘心漏’!跟我媽沒關系!她現在需要的是醫生救他!不是你在外面胡思亂想嚇自己!”
沈玉梅被他吼得一愣,茫然地看著他,嘴唇哆嗦著,似乎想反駁,卻又被搶救室的燈刺得說不出話。
就在這時,搶救室的門開了。一個穿著綠色手術服的醫生走出來,口罩上方的眼神凝重:“沈玉梅家屬?”
“我是!”陳默立刻站起來。
“孩子暫時穩定了,急性心衰發作,很危險。”醫生語速很快,“初步判斷是先天性心臟病,具體類型和嚴重程度需要進一步詳細檢查,包括心臟彩超、造影。但現在有個情況……”醫生看了一眼沈玉梅,“孩子母親的精神狀態……我們需要了解詳細的家族病史,這對診斷和治療方案很重要。她剛才在里面情緒很激動,不太配合詢問。”
陳默立刻說:“醫生,我跟您說。我是孩子表哥。家族史我知道一些。”他示意醫生走到一邊,快速而清晰地將他從姨媽那里得知的信息復述了一遍:外婆三十多歲心源性猝死,母親(陳默生母)疑似同種疾病并在三十歲左右自殺,姨媽沈玉梅有多年心悸胸痛史但未確診,如今小哲急性心衰發作。
醫生的眉頭緊緊鎖起:“家族性心肌病?肥厚型?擴張型?或者長QT綜合征?都有可能!這非常重要!孩子現在的情況很復雜,心臟功能很差,病因不明確的話,治療會非常被動,預后也很難說。”他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沈玉梅,壓低聲音對陳默說,“當務之急,是讓孩子母親盡快冷靜下來,配合我們提供更準確的病史信息。另外,我強烈建議她自己也立刻做一次全面心臟檢查!這不是開玩笑的!”
陳默的心沉了下去。他點點頭:“我明白,醫生。我會想辦法。”
回到沈玉梅身邊,陳默看著姨媽那副被“鬼魂”嚇丟了魂的樣子,一股無力感涌上心頭。他蹲下來,直視著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姨媽,你聽清楚。小哲沒死,但情況很危險。醫生需要知道我們家族到底有什么心臟病,才能救他!你當年照顧我媽,她最后到底什么癥狀?她有沒有說過哪里最難受?醫生有沒有給過什么診斷名字?哪怕一個字也行!還有你自己,你心口疼到底是怎么個疼法?多久了?這些對小哲的命,非常重要!比你信的那些神婆重要一萬倍!”
“命”這個字眼,終于像重錘一樣敲醒了沈玉梅一些。她渙散的眼神聚焦了一點,看著陳默焦急而嚴肅的臉,又看看搶救室緊閉的門,巨大的恐懼終于從虛無的“鬼魂”轉移到了真實的、瀕危的兒子身上。
“姐……姐她……”沈玉梅努力回憶,聲音發顫,“最后那段時間……喘得厲害,躺不下,只能坐著睡……腳腫得像饅頭……嘴唇……總是紫的……心口疼起來……她說像……像被大石頭壓著,透不過氣……鎮上的王老醫生……偷偷跟我說過……說像是……‘心肥大’?還是‘心衰’?我……我記不清了……”她痛苦地抓住自己的胸口,“我這里疼……是悶悶的疼,有時候像針扎,累了、急了就更厲害……好多年了……我怕啊陳默……我怕查出來就跟姐一樣……”
“心肥大”?“心衰”?陳默立刻將這些關鍵詞牢牢記下。他握住姨媽冰涼的手:“好,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現在,為了小哲,也為了你自己,你必須振作起來。醫生建議你也立刻做檢查。我去跟醫生說家族史的情況,你在這里等著,小哲出來第一時間叫我,好嗎?”
沈玉梅含淚點了點頭,似乎找回了一絲主心骨。
陳默找到剛才的醫生,將“心肥大”、“心衰”、“家族聚集”、“猝死史”等關鍵信息告知。醫生表情嚴峻:“指向性很明確了,高度懷疑是家族性肥厚型心肌病(HCM)或者致心律失常性右室心肌病(ARVC)這類遺傳性疾病。我們會針對性安排檢查。孩子母親也必須盡快檢查!”
就在這時,搶救室的門再次打開,小哲被推了出來,轉入了重癥監護病房(CCU)。他小小的身體上插滿了管子,連著監護儀,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看起來平穩了一些。沈玉梅撲到移動病床邊,看著兒子毫無生氣的樣子,眼淚又涌了出來,但這次,她忍住了嚎啕,只是緊緊抓著床欄。
陳默看著病床上脆弱的小哲,又看看仿佛一夜老了十歲的姨媽,再想到長眠地下、以極端方式結束生命的母親……三代人的悲劇,像沉重的鎖鏈,纏繞著這個被詛咒的血脈。遺傳的陰影冰冷而真實,遠比虛無的鬼魂更令人絕望。但至少,現在有了明確的敵人——疾病本身。他拿出手機,翻找通訊錄。他需要一個專業的、并且能快速幫上忙的人。手指滑動,停在了一個名字上——林筱筱。他大學同學,現在正是本市頂尖心內科醫院的住院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