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的路明非曾設想過自己會如何表白，遇到別人的表白又該怎樣拒絕，只是沒想到大家的臺詞都大差不差。

“對不起，但我暫時還沒有談戀愛的想法。”很溫柔又很公式化的回答，明確的拒絕又顧及了對方的顏面，實在是上上之選。

如果是在看小說，路明非現在應該在床上蠕動，準備看主角怎么才能在尷尬的能用腳扣出三室一廳的低氣壓下存活。

但很可惜，現在是他對著即時通訊軟件閱讀上面的文字。

窗外墨色似是有些沉重，忽然壓塌下來，讓人有些猝不及防。

他在對話輸入框寫寫刪刪，豎杠在左右來回閃爍，最終還是停在了最左邊。

說實在的，其實本人也為屏幕對面的女孩的遭遇倍感悲哀，告白的居然是像他這樣的衰仔。

沒有鮮花，沒有對白，沒有線下對峙的勇氣，也沒有青春洋溢的熱烈澎湃。

如果有個排行榜，想必是會被釘在恥辱柱上狠狠取笑的對象。

怎么會有人的喜歡是隔著好幾間教室莫名覺得某個女孩子有些眼緣，怎么會有人的告白是沒有任何先置交流的好友申請。

真是個差勁的家伙，他想。

說實話，表白失敗并沒有對他造成什么影響，難過悲傷或是任何與之沾邊的詞匯似乎都與他無緣。

主觀上最大的感觸大概是之前狂跳的心臟逐漸放緩了，他從極度亢奮的心態中退出來，回歸了日常。

也許是喜歡太過表面，畢竟對對方的了解約等于沒有，充其量不過是見色起意罷了。

好像那天是黃昏，晚飯后是漫天的火燒云。

路明非只是同很多個日夜那樣從青菜雞腿白米飯的配置中掙脫出來，恰巧看見她在走廊散步，恰巧她又披掛滿天紅霞，恰巧撥云見日有一縷光照進來，打在側臉。

空氣中有塵埃在躁動，一如那顆疑似在共振的心臟。

那么多恰巧，于是恰巧喜歡上了她。

盡管總說回憶會有濾鏡，但她大抵確實稱得上絕美。

布帶扎成的黃色蝴蝶結沒什么新意，但光從栗色的發縫間穿過，勾勒出一張光滑還略帶些嬰兒肥的臉。

或許說出來惹人笑話，但他從沒打算成功過，就像是頭腦一熱就做下了決定。

只是覺得至少喜歡過，不想沒頭沒腦的結束。

想說出來，所以說了出來。

因為并沒有懷著怎樣的期許，所以失敗的那么順其自然也不顯得歇斯底里。

搖搖頭，收斂逐漸發散偏離正題的思緒。

不過是青春期小男生熱血上涌的荷爾蒙作祟罷了，他已想好怎么收場。

“那可以先做朋友嗎？”很蠢的問題，說實在的真發生這種事建議直接裝死，老死不相往來也免得尷尬。

不知道該不該慶幸，她確乎是個好人，直到此時還是耐著性子回了句“好啊”。

一般而言，話雖如此，但自此也是相看兩厭，漸漸淡忘，直到某天消失在好友列表中已算是善終了。

凡此種種，他早已有所預見。

告白大概是青春的火葬場，他將熱情做薪柴在其中燃燒，但結局總要歸于平淡如水的日常。

未送出手的情書筆墨未干，含蓄委婉的拒絕卻已畫上句號。

是Bad Ending（糟糕結局），他想。

可Galgame（美少女戀愛游戲）能從新的存檔開始，但他呢。

屏幕突然黑了，也許是在笑話這如同小丑般的鬧劇。

他不再能看見閃爍的光標，只有一張還稱得上清秀的臉。

“！”

一條消息猛地撕開手機的上角，搶占了他的視線。

“！！”

“！！！”

突然而連續的巨振，險些讓他的手機比本人先一步體驗自由落體運動。

“出來擼串，我找到一家店，嘎嘎香。”

屬于蘇曉檣的特色開頭總是讓人印象深刻，三更半夜拽著人去吃飯，也確實只有她干得出來這事。

剛入夜，但燈火已經鋪開了。光打在窗玻璃上，暈出一圈圈漣漪，在一片漆黑中蕩漾開來。

紫色的風鈴草快開敗了在窗邊搖曳，歪歪扭扭的陶盆依次排開，他和老爸當初用料做工看來都還算不錯，這都能用到現在。

“不好吃就你請我？”

“沒門兒，你之前好幾次打賭說請我吃飯都鴿了。”

嘴角有些不受控制地上揚，他甚至能想象對面的女孩捏著拳頭嘎巴作響。

“行，今天算我請你。”

“轉性了今天？麻溜點，我饞死了。”

蘇曉檣這樣的配置，要是發生在動漫或是別的什么地方大概就是女主候選了。

可對路明非而言，盡管她生得確實很好看，但他從沒有對她起過什么旖旎的心思。

“媽，我出去和蘇曉檣吃點夜宵。”門口只有一雙男鞋，是他的，老爸大概是研究院又有什么重大突破之類的不好回來，母子倆都已習慣這樣的日常。

“這么大半夜跑出去干嘛？”總算熬到中考結束，老媽也不必躲著他看電視生怕分心，只是對他突然的晚間活動提出質疑。

“就旁邊吃點燒烤沒事的。”晃了一眼，沒認出來是哪個小鮮肉的最新力作。他又繼續拔著鞋舌齜牙咧嘴，鞋有些不稱腳。

“早上不起床，晚上跑出去玩，這樣怎么起的來，現在的孩子真是的。記得給人送到家，黑燈瞎火的不安全。”

門里還在絮絮叨叨，路明非有一聲沒一聲的聽著。

最后回應的也只有鎖舌舔舐門框“咔嚓”的金屬碰撞，半個“昂”字被夾在了門外。

這座老破小居民樓的樓道狹窄而逼仄，布局是蘇式風格，木扶手卻因地制宜的刷著大紅的漆。盡管有些脫落，總歸還算干凈整潔。

街坊鄰居其實都在陸續搬離這座上了年代的小樓，原先這座大院里人總是熙熙攘攘，出來納涼的大媽談天說地像在喊著號子，穿著白色背心的大爺搬著竹椅就要坐到江邊。

但現在僅剩的幾戶也都通上了空調，空空落落只剩下燈影。

晚風習習，錯雜叢生的懸鈴木樹影搖曳。爬山虎自天空披掛，風捎來遠處的蟬鳴。

立夏已過，夏至未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