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夫子微微一愣。

印象中，謝青崖是個被父母寵壞的少爺，四肢不勤，五谷不分，讀書更是一塌糊涂，怎么現在完全變了一個人？

謝青崖似要把胸中的濁氣全部吐出來：“夫子，在您心中，我謝青崖本就是不值得出手相幫的人，所以您會冷眼旁觀，既然如此，又何須現在來指責我？人與虎狹路相遇，人若不殺虎，必被虎吃，我今日借仙使之手殺他們，不過是自保而已，有何過錯。”

“青崖，人不是虎，你要將自己變成畜生嗎？”

“夫子，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您成見已深，便覺得是我的錯。其實您應該自問，是什么把人變成了畜生。”

謝青崖說完這句，微微欠身，轉身拉著二妹小弟回了謝家祠堂，呯地將大門關上。

韓夫子琢磨著他的話，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

莫非此前真是自己看走了眼？

一片槐葉打著卷兒飄落，他雙指挾住，向外彈去，槐葉順風飄向謝家祭田。

就在觸動陣法的剎那間，槐葉碎成了粉末。

“笈云宗的人倒細心，在靈田中布置了陣法。”

五年前，他受邀來到坪水村授館。

現在靈氣莫名匯聚于此，這事就在眼皮底下發生，自是令韓夫子心驚。

望著緊閉的謝家祠堂，心道：“只怕謝家兄妹三人當中，有自己想找的人。”

他慢慢走回村塾，村還是這個村，自東向西分布，背靠葬龍嶺，面向沉珠湖，擁有幾千畝田地。

五百來戶人家，兩千多人口。

除了不允許買賣的祭田與貧瘠的山田，大部分水田都被江地主占據了，村里人皆為佃農，世代替江家耕種。

江老爺雖然喜歡買田，為人倒還厚道，這么多年過去，坪水村并沒有餓死過人，遇到災年，無須交糧，逢年過節，還可領到賞錢與肉蛋。

就連村里的紅白喜事，江老爺也會送上一封儀禮。

佃農耕作江家田地之余，可沿著葬農嶺開荒，開出的山田都算自家的。

還可在沉珠湖的灘涂里打魚，灘涂魚群豐富，辛苦幾個時辰，就能收獲滿滿一桶魚。

見過外面亂世的韓夫子，初來坪水村時，真心感嘆這里是塊福地。

“有田有地，有山有水，若還有人家窮困潦倒，皆是懶惰所致。”

可今日一過，村里少了兩戶人家，十幾口子。

回到村塾，已是午時。

江家的仆人送來飯菜，韓夫子與江大郎、江二郎一起吃飯。

本村的學生自回家中吃飯，鄰村的學生都帶著食團。

三菜一湯，半只蒸鵝、一碗紅燒肉再加清炒山筍和鯽魚豆腐湯。

韓夫子向來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可今天卻問起大郎和二郎：“你們對謝青崖有何看法？”

江大郎一邊嚼飯一邊撇嘴，甚是看不上謝青崖：“敗家子！”

二郎則道：“青崖性子有些柔弱，易為人蠱惑。”

“他的妹妹和弟弟呢？”

大郎臉色頓時變了，連嘴邊的飯也忘了扒，兩只胖胖的眼睛從碗上邊偷瞄韓夫子。

二郎替他答道：“謝青霞雖是女孩，心性堅韌，遇事果決，比她大哥更像家里的主心骨。”

韓夫子點了點頭。

二郎又道：“謝青河虎頭虎腦，有些莽撞。”

“他可不莽撞。”

韓夫子想著今天的事，謝青河能記住謝家族老借錢的事，可見他粗中有細。

二郎疑惑道：“夫子，可是謝青崖家中出了事？”

“夫子是覺得他們家的三個孩子，都有點意思。”

吃完飯，喝完茶，韓夫子心神還是不寧，索性放了下午的課，讓學生們都回家。

江大郎頓如脫韁的野馬往外跑。

江二郎慢騰騰收拾書本，等同學們都走完之后，他小跑到韓夫子跟前。

“夫子，午前聽到外面喧嘩，還有不少人慘叫。”

江二郎并非江地主的兒子，而是他的侄子，江二郎父親是武陵郡舉足輕重的人物。

韓夫子喜愛江二郎非為江家權勢，全因江二郎自己爭氣，是天生的讀書胚子。

“是發生了一些事，不過與你們無關，你只須堅守本心，好好讀書。”

“是。”

江二郎知道問不出什么，便行禮告退。

韓夫子回到房間，手指在一排排書卷上劃過，想借書中之氣令自己靜心寧神。

過了片刻，頹然一聲長嘆。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大山，難道真是我錯了？”

謝青崖說的這句話，擾亂了韓夫子的道心，他無奈地抽出一本書，走出村塾，前往謝家祠堂。

剛剛走到院場，只聽砰的一聲，謝青崖把一條肥大的青魚扔了出來，再見路上，扔著不少雞蛋、菜蔬，還有一條新鮮的羊腿和幾袋子米面。

韓夫子走過去問道：“怎么都扔了？”

“他們送這些東西，無非想讓我忘了以前的事，我若是收了，便是受了他們的好處，抵消了他們的惡。”

謝青崖平靜說道。

韓夫子捏了捏袖中藏的那本書，一時遲疑起來。

青霞瞅見韓夫子，急忙跑出來行禮：“夫子，請進來喝杯水吧。”

“夫子的確口渴了。”

謝家祠堂共兩間半，一間是祭祀之所，一間是雜物間，現在改成了青霞與青河的睡房，另外半間則是臨時搭建的廚房。

韓夫子最先入眼的是一個矗立的神龕，神龕由烏木打造，共有九層高，自上而下擺著謝家列宗列祖的靈牌。

每排的人丁都很單薄。

角落放著一張木床，床上的被子疊得方方正正的，像一塊豆腐，應是謝青崖睡覺之地。

中間擺著一張桌子和幾把椅子，桌上有三個竹筒做成的杯子。

青霞取了竹杯，去灶房里打水。

青河縮著頭站在門邊偷看。

不久前雖與韓夫子有過激憤之語，謝青崖此時已經看開了，只當他是個不請自來的普通客人，搬了椅子請他坐下。

“寒舍簡陋，讓夫子見笑了。”

韓夫子接過水，有些感嘆：“你父親未故之前，我到過你原來的家，相較眼前的光景，真是不勝唏噓。”

“被我敗光的家產，我自會收回來，夫子此來是有事情？”

“謝青崖，你既已踏入仙道，可知那笈云宗是何來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