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幽藍色的、帶著尖銳嘶鳴的詭異火焰,如同地獄探出的鬼爪,在灰燼中瘋狂扭動了一瞬,便倏然熄滅!
只留下幾縷刺鼻的青煙,裊裊上升,混入硝洞本就濃重的刺鼻氣味中。
死寂重新籠罩,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爆燃只是李烽極度疲憊下的幻覺。
但灰燼中那個微小的、焦黑發亮的爆燃點,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視網膜上!
指尖殘留的冰魄鹽晶那純凈凜冽的咸寒,與方才那瞬間焚毀枯草的幽藍烈焰,兩種截然相反的感官在他腦中瘋狂碰撞、撕扯!
鹽晶……硝粉……火焰……
三者相遇,竟能爆發出如此毀滅性的力量?!
巨大的驚駭如同冰水澆頭,瞬間澆滅了他因冰魄鹽成功而升騰的狂喜,只留下徹骨的寒意和一種近乎本能的、對未知力量的恐懼!
他下意識地后退一步,遠離那堆尚有余溫的灰燼,背脊重重撞在冰冷的硝壁上,刺骨的寒意讓他猛地一哆嗦。
“哥……”
一聲極其微弱、如同幼貓囈語般的呼喚,如同最輕柔的羽毛,拂過李烽緊繃欲斷的神經!
草兒!
李烽猛地扭頭,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只見石臺上,草兒緊閉的眼瞼微微顫動了幾下,長長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般翕動。她的小嘴無意識地張開,發出更加清晰一點的呼喚:“哥……冷……”
醒了!她醒了!
巨大的驚喜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方才的驚駭和恐懼!
李烽連滾帶爬地撲到石臺邊,顫抖的手小心翼翼地捧起草兒冰涼的小手。
“草兒!哥在!哥在!”他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無法抑制的哽咽,眼眶瞬間被滾燙的液體充滿,“冷?是不是冷?哥給你……”
他手忙腳亂地想解開自己襤褸的外袍裹住她,卻發現那袍子早已被汗水和硝塵浸透,冰冷刺骨。
他的目光猛地掃向那堆硝粉!制冰!只有冰能最快緩解草兒的寒冷不適!
他立刻沖到洞壁旁,用刀鞘瘋狂地刮下大捧大捧的白色硝粉!雪白的粉末簌簌落下。
他抱起石盆,沖到滴水凹坑處,將積攢的可憐清水全部舀入盆中。
雙手因激動而劇烈顫抖,他捻起一大撮硝粉,毫不猶豫地撒入清水中!
“嗤——!”
劇烈的反應再次發生!水面瘋狂翻騰,白氣升騰!徹骨的寒意瞬間彌漫!
一層厚厚的、晶瑩剔透的冰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盆壁和水面凝結!
成了!冰!
李烽顧不上手指被凍得麻木刺痛,飛快地掰下最大最厚的一塊冰晶,用破布仔細包好,做成冰袋。
然后無比輕柔、卻又帶著一種失而復得的惶恐,將它塞進草兒小小的手里。
“握著,草兒,握著就不冷了……”他聲音顫抖,緊緊握住草兒包裹著冰袋的小手,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那徹骨的冰涼。
草兒的小手無意識地攥緊了冰袋,冰冷的感覺似乎讓她舒服了一些。她緊蹙的眉頭微微舒展,眼皮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細縫。
那雙如同蒙塵黑曜石般的眸子,失去了往日的靈動,只剩下深不見底的虛弱和茫然,在昏暗的光線下,努力地聚焦在李烽布滿污垢和淚痕的臉上。
“……哥……”她認出來了,嘴唇翕動著,發出微弱的氣音,“黑……好黑……”
“不怕!哥在!天快亮了!”李烽語無倫次,淚水終于不受控制地滾落,砸在草兒蒼白的小臉上,“我們安全了!哥找到鹽了!能救命的鹽!你看!”
他猛地想起那捧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冰魄鹽晶,手忙腳亂地從旁邊石片上抓起一小撮,遞到草兒眼前。
灰白色的鹽晶在昏暗的硝洞中,依舊折射著洞頂透下的微弱天光,閃爍出點點純凈的冷芒,如同將星辰碾碎撒入其中。
草兒茫然的目光落在那捧閃爍的鹽晶上,虛弱的小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鹽,對她而言,或許只是記憶中苦澀的味道。
李烽的心猛地一酸,隨即又被更深的決心填滿!草兒醒了!這就是最大的希望!他必須讓她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草兒乖,再睡會兒,哥給你弄吃的!”他強壓下翻涌的情緒,用最輕柔的聲音安撫著,將冰袋在她手心按緊。
草兒似乎耗盡了最后一絲力氣,眼皮沉重地合上,呼吸再次變得悠長,只是小手依舊緊緊攥著那個帶來一絲清涼的冰袋。
看著草兒再次沉沉睡去,李烽才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濁氣。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極度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再次席卷而來,眼皮沉重得幾乎無法抬起。
但他知道,不能睡!草兒需要食物!需要干凈的水!他們需要離開這個陰寒的硝洞!
他掙扎著起身,目光再次掃過那堆灰燼中焦黑的爆燃點,心頭依舊殘留著悸動。那幽藍的火焰……是力量?還是毀滅的詛咒?
他不敢深想,強迫自己移開視線。
他抱起石盆,準備再去滴水處接水。剛走到洞口附近——
“唳——!”
一聲凄厲尖銳、如同金鐵摩擦般的禽鳥厲嘯,毫無征兆地撕裂了硝洞外清晨死寂的空氣!
那聲音極具穿透力,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暴戾和警告意味,仿佛就在頭頂炸響!
李烽渾身汗毛瞬間倒豎!他猛地抬頭望向洞頂巖縫!
只見一道巨大的、帶著金屬光澤的黑色陰影,如同鬼魅般迅疾無比地掠過狹窄的縫隙!是鷹!一只極其雄健、翼展驚人的黑色巨鷹!
巨鷹的嘯聲未落——
“嗚——嗚——嗚——”
那低沉、粗糲、如同受傷海獸咆哮般的螺號聲,竟再次從海灣入口的方向,如同跗骨之蛆般陰魂不散地響起!
比昨夜更加急促!更加暴戾!帶著一種志在必得的追獵意味!
追兵!又來了!而且這一次,他們竟然動用了獵鷹?!
巨大的驚恐如同冰冷的鐵鉗,瞬間扼住了李烽的咽喉!他幾乎窒息!
獵鷹!在開闊地帶,他們兄妹在這猛禽的銳目之下,根本無所遁形!
“在那邊!黑羽盯上那片崖壁了!快!圍上去!別讓那小崽子再跑了!”刀疤劉那破鑼嗓子夾雜著興奮的狂吼,透過巖縫和海風,清晰地灌入李烽耳中!
緊接著是紛亂的腳步聲、船槳拍水聲、以及嘍啰們粗野的叫囂!
“頭兒!上面好像有個洞!”
“放箭!給老子先射幾輪!壓住他!”
破空之聲尖銳響起!幾支力道十足的粗糙羽箭“哆!哆!哆!”地釘在硝洞入口附近的巖壁上,碎石飛濺!
更有兩支穿過狹窄的巖縫入口,帶著凄厲的尖嘯,狠狠釘在洞內濕滑的石壁上,箭尾兀自嗡嗡震顫!
死亡的氣息,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小小的硝洞!
李烽的心沉到了谷底!完了!徹底暴露了!
這硝洞入口狹窄,易守難攻,但對方只需守住出口,不斷放箭襲擾,或者干脆用煙熏……他們就是甕中之鱉!
背上的草兒似乎被箭矢破空聲驚動,不安地動了一下。
怎么辦?!硬拼是死路一條!
那詭異的硝鹽爆燃……威力太小,而且控制不住,在這狹窄洞內使用,無異于自殺!
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纏繞住他的心臟。他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的指尖猛地觸碰到懷中一個堅硬冰冷的物件!
是那枚赤火蟻銅片!
冰冷的觸感下,那猙獰的赤紅螞蟻圖案如同活了過來!
赤火蟻!老嫗!昨夜礁石洼地的交易!還有那句帶著毒蛇般嘶嘶聲的警告:“……別回頭!”
一個瘋狂到極點的念頭,如同黑暗中炸開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李烽被絕望籠罩的腦海!
他猛地低頭,看向懷中依舊昏睡的草兒,又看了看洞壁上那森冷的白色硝晶寶藏,最后目光死死釘在洞口外追兵喧囂的方向。
眼底深處,那被恐懼壓抑的火焰,被這絕境徹底點燃,燒成一片近乎毀滅的瘋狂!
賭!賭上一切!
他不再猶豫,如同撲向火焰的飛蛾!
他飛快地解開背上草兒的帶子,將她小心地抱到硝洞最深處、一塊巨大鐘乳石后的陰影里,用那件冰冷的舊袍將她嚴嚴實實蓋好。
“草兒,別怕,等哥回來!”他低聲嘶吼,聲音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絕。
然后,他撲向那堆硝粉!用破布瘋狂地包裹起大捧大捧細膩的白色粉末!
接著,他抓起石片上那捧珍貴的、在黑暗中依舊閃爍著微光的冰魄鹽晶!
鹽晶與硝粉被他粗暴地混合在一起,裝入另一個破布包!
他抓起刀鞘,用鞘尖狠狠刮下洞壁上更多硝晶,不斷填充進去!
硝鹽混合物!致命的混合物!
他抱著這個沉甸甸、散發著濃烈刺鼻氣味的破布包,如同抱著一個隨時可能爆開的死亡之卵!
他沖到灶膛邊,那里還有幾塊暗紅未熄的炭火!
洞外,追兵的叫囂和箭矢破空聲越來越近!甚至能聽到嘍啰攀爬礁石的碎石滾落聲!
“小崽子!滾出來!爺爺給你個痛快!”
“再不出來,老子用煙熏死你們!”
李烽眼中血絲密布,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他猛地抓起一根燃燒的木柴!橘紅色的火焰在眼前跳躍,映亮了他臉上孤注一擲的瘋狂!
他不再看那堆炭火,而是抱著那包致命的混合物,如同離弦之箭,猛地沖向硝洞入口!
他貼著冰冷的巖壁,在箭矢的尖嘯聲中,將那個破布包裹,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朝著下方追兵攀爬聲音最密集的礁石區域,拋擲下去!
“去你媽的赤火蟻!!”他用盡生平最大的力氣,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
破布包裹在空中劃出一道短暫的弧線,朝著下方礁石區墜落!
就在包裹即將落地的瞬間——
李烽手中的燃燒木柴,如同投出的標槍,帶著他所有的絕望和憤怒,緊隨著包裹的軌跡,狠狠擲出!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
燃燒的木柴在空中翻滾著,橘紅的火焰拉出一道短暫的光痕,精準地追上了下墜的破布包裹!
接觸!
“轟——!!!”
一聲沉悶得如同大地深處傳來的怒吼,猛地在那片礁石區炸開!
聲音并不算震耳欲聾,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如同悶雷在胸腔里滾過的恐怖力量!
沒有預想中沖天的火光!
只有一團驟然膨脹、濃得化不開的、混合著刺鼻硝煙和白色粉塵的巨大灰黑色煙團!
煙團翻滾著,如同擁有生命般瞬間吞噬了下方方圓數丈的區域!
“呃啊——!”
“我的眼睛!!”
“什么東西?!咳咳咳……!”
“頭兒!頭兒?!”
下方瞬間爆發出凄厲至極的慘嚎和驚恐萬狀的尖叫!
濃煙中傳來劇烈的咳嗽、嘔吐和混亂的碰撞聲!
攀爬聲、叫囂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炸了窩般的混亂和恐懼!
成了!那詭異的爆燃力量,在開闊地,被放大了!
李烽的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他來不及看效果,甚至來不及喘口氣!機會只有一瞬!
他猛地轉身,撲回硝洞深處,一把抱起被巨響驚動、正不安扭動的草兒,用舊袍裹緊,死死綁在背上!
他抓起地上那個裝著剩余硝粉和冰魄鹽晶的破衣包,還有那把冰冷的刀鞘,如同被鬼追著,一頭沖出硝洞!
沿著那條狹窄陡峭的石脊,朝著與追兵方向相反的、更高更險峻的山崖深處,亡命狂奔!
腳下的石脊濕滑狹窄,兩側是令人眩暈的懸崖峭壁,下方海浪拍擊礁石的轟鳴如同死神的咆哮!
李烽背著草兒,手腳并用,將速度提到了極限!每一次落腳都驚心動魄,碎石在腳下簌簌滾落深淵!
他不敢回頭!
身后那片翻滾的濃煙中,慘嚎和混亂仍在繼續,但刀疤劉那氣急敗壞的破鑼嗓子已經如同受傷的野獸般咆哮起來:
“追!給老子追!他跑不遠!放黑羽!盯死他!!”
那凄厲的鷹唳再次劃破長空!巨大的黑影如同死亡的陰影,在高空盤旋,銳利的目光死死鎖定了石脊上亡命奔逃的身影!
李烽咬碎了牙關,將所有的力氣都灌注在雙腿上!
他知道,自己扔出的那個包裹,只能制造一時的混亂,絕不可能解決掉所有追兵!那黑羽巨鷹,就是懸在頭頂的利劍!
就在他沿著石脊沖到盡頭,前方是一道更加陡峭、幾乎垂直的巖壁時——
“咻——!”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尖銳的破空聲,如同毒蛇吐信,毫無征兆地從側后方一片嶙峋礁石的陰影中襲來!
不是箭矢!
速度更快!更刁鉆!
李烽亡魂皆冒!本能地向旁邊猛地一撲!
“奪!”
一枚三寸長短、通體黝黑、尾部帶著幾縷暗紅色翎羽的細長銅梭,帶著冰冷的死亡氣息,狠狠釘入他剛才落腳的石脊邊緣!
堅硬的巖石竟被鑿出一個深坑,銅梭尾部兀自高頻震顫,發出嗡嗡的蜂鳴!
暗器!有埋伏!
李烽抱著草兒滾倒在冰冷的石面上,巨大的沖擊讓他眼前發黑!他猛地抬頭,看向銅梭射來的方向!
只見那片礁石陰影下,一個瘦小的、如同鬼魅般融入巖石紋理的身影,正緩緩收回投擲的姿勢。
那人全身包裹在一種灰撲撲、帶著巖石斑駁紋路的粗布衣里,臉上也蒙著同樣材質的布巾,只露出一雙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冰冷!漠然!如同深潭寒冰!沒有一絲屬于活人的情緒波動,只有純粹的、執行獵殺任務的死寂!
那眼神,比老嫗的毒蛇之眼更加令人膽寒!
不是刀疤劉的人!是另一股勢力!是昨夜礁石洼地的另一個黑影?!還是……赤火蟻真正的殺手?!
巨大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李烽的血液!
前有絕壁,后有追兵,側有這無聲的致命獵手!頭頂還有盤旋的獵鷹!真正的絕境!
那灰衣人一擊不中,并未立刻追擊。那雙冰冷的死寂之眼,如同評估獵物般,在李烽和他背上的草兒身上掃過。
然后,灰衣人的目光,似乎極其隱晦地……在李烽懷中(那里藏著赤火蟻銅片和金線重樓藥包)停頓了一瞬?
就在這生死一瞬的僵持之際——
“嘀——!”
一聲極其短促、尖銳、如同某種金屬昆蟲振翅般的哨音,毫無征兆地從更高處的山崖某個隱蔽角落,猛地響起!
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過了海風的嗚咽和下方追兵的喧囂!
灰衣人那雙死寂的眼中,第一次閃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冰面裂痕般的波動!
他投注在李烽身上的目光驟然收回,如同受驚的壁虎,身影一晃,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后滑入更深的礁石陰影中,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那枚釘在石縫上的黑色銅梭,在清晨微涼的海風中,兀自發出低沉而詭異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