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熱的水珠順著緊繃如巖的背肌滑落，滴在更衣室冰涼的地板上。李楓扯過毛巾，粗糲地拭過每一寸水跡。水流帶走了污垢，腰背深處加內特沖撞落點那股沉甸甸的酸脹鈍痛感，卻如同嵌入鋼鐵的焊點般清晰——這是力量的證明，不是傷。指骨關節那點清晰的脹壓感，亦如剛淬火的刀鋒，余溫未散。

淋浴間的門在他身后無聲滑開。更衣室明亮的燈光瞬間籠住他半裸的強健身軀，水光在肌理分明的線條上折射。空氣里消毒水與汗味依舊濃重。

阿姆特里姆像一頭嘗到血腥的鬣狗，再不復之前的焦慮。他背對著李楓，正對著更衣室里唯一那部壁掛式固定電話瘋狂輸出，唾沫橫飛：

“…理解！約翰先生！絕對的理解！但聽著！‘Maple’現在需要的是尊重！他剛在全美面前證明了他是獨一無二的資產！我指的不是那些花哨的運球，我指的是能粉碎對手、點燃球館、把頭條焊死在報紙上的核心能力！”他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唾沫，聲音帶著壓迫性的亢奮：“76人的誠意我們感受到了！但費城的飛機隨時待命？不！你們不是第一個！圣安東尼奧的飛機在二十分鐘前就已經在跑道上了！洛杉磯的包機也在申請航線！聽著，現在不是單方面安排時間！是‘Maple’的經紀人我——阿姆特里姆！要安排一個時間窗口，讓你們這群手握樂透簽的大佬們排隊展示你們該死的誠意和未來計劃！”他猛地壓低了點聲音，帶著狼性的狡黠：“獨家？第一個試訓？當然有可能！但籌碼得足夠！讓你們的老板好好想想，一個價值千萬美金的未來基石，值不值得你們拿出點能震動聯盟的決心？！”

他用力砸下聽筒，沒等對面回應，又一把抓起旁邊吱吱作響狂吐熱敏紙的傳真機吐出的一張紙：

“來了！《體育畫報》！”他快速掃視，臉上貪婪的笑容幾乎裂到耳根，“頭條預留！封面人物！六位數專訪！哈！這群吸血鬼現在知道誰才是金礦了！老戴維斯那八萬塊？等我簽了這張單子，那點零錢還不夠塞牙縫！”他看也沒看，將那價值六位數的傳真報價單像廢紙一樣甩在身后的長凳上。

李楓沉默地打開儲物柜，抽出干凈的黑色訓練長褲和一件簡單的灰色連帽衫。穿褲子的動作牽扯到腰背的核心肌群，那股深沉的酸脹感如同被無形的手捏了一下，讓他動作微微一頓。但這只持續了不到半秒。

阿姆特里姆這才轉過身，帶著邀功般的興奮湊近：“聽見了嗎？！我的‘Maple’！世界在為你瘋狂！那些老家伙們排著隊…”他的話語戛然而止，因為他發現李楓根本沒在聽。他的雙眼像透過更衣室厚重的墻壁，落在一個未知的、只屬于他自己的焦點上。那冰冷的平靜感，讓阿姆特里姆狂熱的血液瞬間涼了半截。

“嘿！”阿姆特里姆試圖重新抓住他的注意力，“那些狗屁聽證會不用擔心！我們…”

“錢。”李楓打斷他，聲音如同冰面下流動的水。他已經套上連帽衫，帽子隨意地堆在頸后。拉鏈一絲不茍地拉到胸口位置。“老戴維斯的。賬號。現在。”

阿姆特里姆張著嘴，像被掐住了喉嚨的鴨子。那點商業談判帶來的狂喜瞬間被這冰冷現實的命令澆滅。“現在？…賬上沒那么多現金流動…球鞋的預付款還沒…”

“賬號。”李楓重復了一遍。語氣沒有絲毫波瀾，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得阿姆特里姆臉皮發緊。他清楚地看到那雙眼底深處，根本沒有任何商業勝利的喜悅，只有一片絕對掌控的寒冰。加內特的侮辱、比賽的喧囂、此刻門外震耳欲聾的呼喊、傳真機里吐出的巨額數字…都被這片冰海無聲吞噬。

阿姆特里姆打了個寒噤。他毫不懷疑，如果自己再多說一句廢話，眼前這個年輕人絕對會換掉他這個“不夠格”的經紀人。他慌忙從自己那鼓囊囊的公文包夾層里，飛快地翻出一個油膩的小記事本，撕下一頁，用顫抖的手寫下一串數字和一個名字：

戴維斯訓練中心–紐約信托銀行賬戶：XXXX-XXXX

“拿…拿好！我馬上去找前臺，用他們的衛星電話，現在就轉！現在就打！”阿姆特里姆幾乎是慌亂地將紙條塞進李楓隨手打開的柜子。

李楓面無表情地拿出一個舊帆布單肩包，看也沒看就將那紙條塞了進去，和幾件簡單的個人物品放在一起。背包很輕。

就在這時，更衣室的門被謹慎地推開一條縫。一個穿著訓練師外套、頭發花白的腦袋探了進來，是沃納。他的眼神越過亢奮未消又帶點狼狽的阿姆特里姆，直接落在李楓身上。他默默遞進來一個包在厚毛巾里的、不斷滲出寒氣的冰袋，沒有一句多余的廢話。李楓伸手接過。毛巾的冰冷隔著薄薄的連帽衫布料，直接滲透到他腰背那酸脹點。冰袋的寒氣如同無形的鉗子，將那滾燙的余韻死死鉗制。

沃納的目光在李楓接過冰袋時穩定依舊的手指上停留了一瞬，什么都沒問，只是對著李楓極輕微地點了下頭，仿佛完成了某種秘密儀式般的交接，然后迅速關上了門。

李楓將冰袋粗暴地塞在連帽衫內部后腰處，讓它牢牢固定在自己的傷痛（或者說力量）原點。外套下微鼓的輪廓，像一個不為人知的武裝。

“聽著，‘Maple’！”阿姆特里姆強行壓下所有情緒，試圖找回經紀人的權威，他壓低聲音，帶著一種虛假的鄭重，“外面…風暴很大。球迷，記者…像個馬蜂窩！球館有特殊安保通道，他們清理好了，直通地下停車場。我的車停在C區入口，是輛藍色的…”

“知道后門在哪。”李楓拉起了連帽衫寬大的帽子，帽檐的陰影恰到好處地遮住了他上半張臉，只留下冷硬的下頜線條。那平靜而肯定的陳述，帶著不容置疑的“別廢話”意味。

他拎起那個輕便的舊帆布包，單肩甩在背上。邁開步子，不再理會身后欲言又止、眼神亂飛的阿姆特里姆。腳底球鞋落在地板上，發出沉穩的輕響。赤腳時的穩定感完美傳遞到鞋底，力量傳導流暢無礙。

他拉開更衣室那沉重的側門——不是阿姆特里姆說的特殊通道門。一股由巨大歡呼聲浪裹挾著汗水、爆米花和狂熱體味混合而成的氣息猛地撞了進來！門外是一條相對狹窄的服務通道，原本是給球童和設備組用的，此刻卻人聲鼎沸，擠滿了提前離場試圖搶占先機的記者和攝像師！

“Maple！看這邊！”

“對加內特那一拳有什么要解釋的嗎？”

“聯盟會怎么處罰你？”

“快船隊有意向簽你嗎？”

無數快門如同暴風雨般爆閃！話筒像貪婪的毒蛇，企圖刺探帽檐下的表情！

李楓腳步沒有絲毫停頓，甚至沒有抬眼去看那些閃爍的強光和伸到面前的話筒。那頂普通的灰色連帽衫帽子下，是一片無法穿透的陰影。他左臂看似隨意地抬在身側，實則是完美的屏障，護住固定在腰后冰冷的冰袋核心。身體如同一艘馬力全開、徑直破開擁擠水域的破冰船！記者們甚至沒看清他抬臂的動作，就被一股穩定、強大、無法抗拒的力量連人帶設備硬生生撞開擠到兩側墻壁！

“嘿！”

“撞人了！”

“安保！安保呢？！”

幾聲憤怒和驚叫被淹沒在更大的快門狂潮和混亂中。兩個身材高大的安保在他出現的瞬間試圖上來維持秩序，剛喊了一句：“請讓開！各位！”就被李楓行云流水般側轉的動作直接甩在身后，成了無效的背景板。他根本不走所謂的特殊通道。他就這么徑直擠開、撞開所有障礙，在狹窄的通道里留下一條短暫的人浪裂隙和一片狼藉的抱怨，走向通道盡頭那扇不起眼的、標著“EXIT/消防出口”的沉重鐵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