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那個流民用生命般的恐懼指引的方向，成了我此刻唯一的信標。

盡管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盡管饑餓和寒冷如同跗骨之蛆般折磨著我，但我知道，我沒有退路。系統倒計時那冰冷的數字，像催命的鼓點，在我腦海中無情敲擊。

為了避免重蹈覆轍，我變得比之前謹慎了十倍。我不再走相對平坦的路徑，而是選擇在茂密的灌木叢和崎嶇的山石間潛行。每一次前進，都會先仔細觀察周圍的環境，聆聽任何可疑的聲響。我那雙在現代社會只用來盯著電腦屏幕的眼睛，此刻被迫發揮出了前所未有的觀察力。

即便如此，這片危機四伏的荒野還是給我上了慘痛的一課。

在我試圖靠近一條小溪補充淡水時，幾乎是與一支五人黃巾巡邏隊臉貼臉撞上！那一瞬間，我魂飛魄散，幾乎是憑借著求生的本能，一個驢打滾翻進了旁邊半人高的草叢中，心臟狂跳得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

幸運的是，那幾個黃巾兵似乎也只是例行巡邏，并未仔細搜查，罵罵咧咧地走遠了。但我為了躲避他們，不僅將本就所剩無幾的霉麥餅和水囊遺失在了溪邊（我根本不敢回去取），還在慌不擇路中，右小腿被一截鋒利的斷木劃開了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鮮血染紅了我的褲腿，劇烈的疼痛讓我幾乎暈厥。我沒有藥品，沒有繃帶，只能撕下破爛衣擺上相對干凈的一塊布條，胡亂地包扎了一下。我知道，在這個沒有抗生素的時代，這樣一道傷口，很可能就要了我的命。

這就是代價。荒野用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告訴我，我這個來自“文明世界”的溫室花朵，在這里是多么的脆弱不堪。

拖著受傷的腿，忍著饑餓與劇痛，我又花費了將近半天的時間，才終于在一處地勢相對較高、遍布巨石和低矮灌木的隱蔽山坡上，找到了一個可以俯瞰下方谷地的絕佳觀察點。

而當我撥開身前的最后一片枝葉，看清谷地中景象的那一刻，我所有的疲憊、疼痛和恐懼，都被一種前所未有的震驚所取代。

那是一座……營地！一座規模遠超我想象的黃巾軍營地！

密密麻麻的、用茅草和破布搭建的簡陋帳篷，如同無數個骯臟的土黃色土堆，鋪滿了整個谷地。營地外圍，用削尖的木樁和拒馬簡單地圍出了一道防線，一些頭裹黃巾的哨兵，正有氣無力地倚靠在木樁上，警惕性看起來并不高。

營地內，人頭攢動，炊煙裊裊（如果那嗆人的黑煙能被稱為炊煙的話）。我能隱約聽到鼎沸的人聲、兵器碰撞聲、以及……牲畜的嘶鳴和女人的哭泣聲。

這哪里像一支“農民起義軍”？這分明就是一個巨大的、混亂的、充滿了絕望與暴戾氣息的……難民營，或者說，一個武裝化的賊窩！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開始仔細觀察。我注意到，營地并非完全沒有章法。不同的區域似乎有不同的功能劃分：靠近水源的地方，有一些婦女在漿洗衣物（或者說是在渾濁的水里揉搓著看不出原色的破布）；營地中央，似乎是一片相對空曠的操練場，一些黃巾兵正在那里呼喝操練，但動作雜亂無章，更像是在發泄精力；更遠一些的地方，似乎還有一些被圈禁起來的牛羊，以及……一些被繩索捆綁著、蜷縮在角落里的人影，看穿著，不像是黃巾軍。

俘虜？還是……“軍糧”？

一個不寒而栗的念頭從我腦海中閃過，讓我胃里一陣翻騰。

突然，營地中央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是凄厲的慘叫聲！

我急忙調整視線，看到在操練場的邊緣，幾個黃巾兵正將一個同樣頭裹黃巾的漢子死死按在地上，另一個人則高高舉起了一柄沾著暗紅色血跡的鬼頭刀！

“不遵軍令，擾亂軍心者，斬！”一個粗獷而威嚴的聲音，如同驚雷般在營地上空炸響，即使隔著這么遠，也清晰可辨。

隨著話音落下，手起刀落！

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出老遠。

鮮血，染紅了那片黃土地。

周圍的黃巾兵，無論是行刑的還是圍觀的，臉上都帶著一種近乎麻木的冷漠，仿佛這只是家常便飯。

我渾身冰涼，從頭到腳。

這就是黃巾軍的“真實面貌”？沒有演義中的“替天行道”，沒有游戲里的“正義之師”，只有赤裸裸的暴力、血腥和殘酷的內部規則！他們對待自己人尚且如此，對待敵人，對待那些無辜的百姓，又會是何等模樣？

就在這時，那個下令斬人的聲音的主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他身材魁梧，面容黝黑，頜下留著一部亂糟糟的虬髯。同樣頭裹黃巾，但他的黃巾明顯比普通士卒的要新一些、干凈一些。他身上穿著一件相對完整的皮甲，腰間挎著一柄環首刀，行走之間，自有一股悍勇之氣。

當我看清他面容的剎那，我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個人……我認識！

不，準確地說，我在我設計的游戲“輝煌三國”里，為他畫過無數次原畫，調整過無數次數值！雖然現實中的他，比游戲里那個Q版形象要粗獷、兇悍百倍，但那標志性的虬髯和眉宇間那股悍匪般的戾氣，我絕對不會認錯！

卜才！

黃巾軍三十六方渠帥之一，歷史上曾率部攻打過中郎將董卓，也曾被皇甫嵩、朱儁擊敗過的……卜才！

他怎么會在這里？！

按照《三國志》的記載，以及我游戲中的設定，卜才的主要活動區域應該是在更靠北的冀州、兗州一帶，怎么會出現在潁川汝南這種地方？難道歷史記載有誤？還是說，我的穿越，已經讓這個世界的某些細節發生了偏移？

更讓我心驚的是，卜才此刻展現出的威勢和在軍中的地位，似乎遠超我印象中那個“屢戰屢敗”的黃巾將領！他剛才那聲斷喝，那份不容置疑的威嚴，分明是一個手握重兵、殺伐果斷的一方統帥才有的氣度！

如果連卜才都如此棘手，那我的任務目標何儀，又會是何等模樣？

我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我所依仗的“歷史知識”和“游戲經驗”，在這個真實的、殘酷的漢末，似乎正在一點點變得支離破碎，甚至成為誤導我的陷阱！

就在我心神不寧之際，卜才似乎察覺到了什么，猛地抬頭，銳利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向我所在的這片山坡！

我心中大駭，本能地將身體縮回巨石之后，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他的目光在我藏身之處停留了數秒，似乎并沒有發現什么異常，這才緩緩移開，繼續在營地中巡視起來。

我靠在冰冷的石頭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剛才那一瞬間，我甚至感覺自己的心臟都停止了跳動。卜才的感知，竟然如此敏銳！

這個發現，讓我對這些所謂的“古代武將”的實力，有了一個全新的、也是更加恐怖的認知。他們或許沒有演義中那些飛天遁地、撒豆成兵的“法術”，但他們久經沙場的經驗、對危險的直覺、以及遠超現代人的身體素質和搏殺技巧，都足以讓他們成為最頂級的獵食者！

而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現代人，卻要去獵殺他們中的一員。

這簡直就是羊入虎口！

我該怎么辦？放棄任務，等待系統的“抹殺”？還是……繼續這條看不到希望的獵殺之路？

就在我內心天人交戰之際，一陣若有若無的對話聲，順著風，隱隱約約從下方的營地中飄了上來。因為距離太遠，加上語言的隔閡（雖然我腦中多了一些記憶碎片，但對這種古語的理解依舊很吃力），我聽得斷斷續續，模糊不清。

但其中幾個詞，卻像針一樣刺進了我的耳朵：

“……何儀將軍……明日……糧草……奇襲……”

何儀？！

他們提到了何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