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遼軍……沒有追上來！」一名光軍兵卒氣喘如牛，踉蹌著沖來，身上的甲片破裂，臉上滿是焦黑的煙灰與未干的血痕，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

他的聲音發(fā)顫，像是連自己都不敢相信這句話。

趙光毅聞言，猛然停下腳步，回身而望。

他目光如刀，死死盯住遠(yuǎn)方那片馀燼未熄的山口。夜風(fēng)呼嘯，山林中落葉紛飛，殘枝斷干在風(fēng)中咯吱作響。

火光照亮過的山道如今陷入昏暗，只剩幾縷黑煙盤旋于半空，彷彿還未散去的鬼魅。

——寂靜得過頭了。

一滴冷汗自額角滑落，他的手指緊握劍柄，骨節(jié)泛白，背脊卻被一種莫名的寒意悄然包裹。

不尋常。

太不尋常了。

蕭破月那是什么樣的人？他殺伐果決、狠辣寡情，不會給敵人任何喘息馀地。火攻之后，正是追擊斬草除根的最佳時(shí)機(jī)——可他卻沒有追？

怎么可能？

他不信這是遼軍的失誤，也不信蕭破月會就此罷手。

「不對勁……」趙光毅喃喃低語，眼中光芒閃爍不定，心中迅速推演：「要么是他被更重要的命令調(diào)開……要么——」

他目光一沉，腦中驀地浮現(xiàn)一個(gè)可能：

陷阱。

為了切斷他與主力部隊(duì)的聯(lián)系，讓他誤判局勢，孤軍深入，最終無路可退。

一股寒意順著脊背悄然爬升，彷彿有什么東西正從黑暗中凝視著他。

趙光毅眉頭緊鎖，冷汗自額際滑落，胸膛起伏微顫，卻依舊強(qiáng)壓心頭驚兆，低聲而果斷地道：「快走！先去找韓烈會合！」

話音剛落，他便俐落地一把將跌坐在地的副將扯起，雙目灼灼如火，轉(zhuǎn)身朝山林小徑猛然沖去。

滿地枯葉被踢起，碎石亂飛，鞋底與地面摩擦出干脆的沙沙聲，回蕩在寂靜森然的林間。

「是！」數(shù)名兵卒連忙緊跟其后，氣喘如牛，吶喊聲中透著驚惶與血性。

他們?nèi)缫矮F般沖刺，步伐紊亂卻充滿決絕。

有人奔跑中扯下肩頭破爛的甲片，重得幾乎拖垮身體；有人腿上染血，強(qiáng)撐著一步一拐地往前拖行；更有人不斷回頭張望，眼中寫滿驚懼，彷彿下一瞬就會有羽箭從林中呼嘯而至、奪命封喉。

山林之中，烏鴉倏然驚飛，發(fā)出刺耳的哀鳴。

干枯的枝椏在腳下崩斷作響，碎裂聲急促密集，宛如催命的戰(zhàn)鼓，在耳畔轟然作響，令人心頭發(fā)緊。

「小心！前面有斷崖——！」

一聲驚呼剛起，趙光毅已猛地側(cè)身，聲如斷鐵：「繞右邊！別亂沖！」

他的聲音帶著壓迫與堅(jiān)定，在這茫然無序的奔逃中，成了唯一可依靠的錨點(diǎn)。

他目光如炬，不斷掃視地形，哪怕身形搖晃，雙腿幾欲抽筋，仍硬生生將隊(duì)伍拉住方向，避免跌入無邊深淵。

風(fēng)聲忽起，從背后撲來，挾著煙塵與焦灼氣息。

遠(yuǎn)方那條山道盡頭，原本漸熄的火光，竟又悄然升騰，宛如一條蘊(yùn)藏殺意的火蛇，在夜色中緩緩甦醒。

有人顫聲低語：「他們……是不是又追上來了？」

「閉嘴！跑！」趙光毅低吼一聲，不容質(zhì)疑，聲線低沉卻震得人心神一凜。

一時(shí)間，整支隊(duì)伍如被惡鬼窮追，咬牙狂奔，身影時(shí)而躍過溪澗，時(shí)而穿梭荊棘，傷痕與疲憊早已成了皮膚的一部分，血與汗混合流下，浸透了衣甲，卻沒人敢停下半步。

他們不知道蕭破月會不會再現(xiàn)。

但他們知道——只要慢一步，就會死。

琢州。

晨光破霧，天邊浮著一層薄薄的青灰，城頭旌旗獵獵，遠(yuǎn)處官道蜿蜒如蛇，蜿蜒進(jìn)入初醒的州城。

連夜奔襲而來的馬蹄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

一行狼狽至極的兵卒出現(xiàn)在地平線上，滿身泥塵，眼神卻堅(jiān)定如鐵。

他們的馬早已力竭，有人摔落在地，被同伴扛著一步一步挪進(jìn)來。最前方的那人，披風(fēng)破損，劍上已結(jié)暗紅血痂，步伐微顫，卻仍昂首前行。

——正是趙光毅。

琢州城下，韓烈與琢州知府早已等候多時(shí)。

「就是那一隊(duì)！是陛下！」韓烈驟然抬首，雙目緊盯遠(yuǎn)方，語氣中壓抑不住激動。他跨前一步，猛地拉住韁繩，「隨我出城迎駕！」

「迎駕——！！」數(shù)十騎早已整裝待命，隨韓烈疾馳而出，鐵甲如流火，蹄聲如雷。

知府身披朱紫公服，攙著官帽，亦親自帶人步行前往，道旁百姓紛紛側(cè)目，窺視那即將到來的「年輕主公」。

塵土飛揚(yáng)中，兩方隊(duì)伍終于在官道上迎面而至。

趙光毅踉蹌下馬，腳下一軟，幾欲跪倒，身后兵卒驚呼欲扶，他卻一抬手止住了眾人。

「我沒事。」他語氣平靜如水，目光掃過眼前熟悉面孔，喉頭微動，隱去心中萬千起伏。

「韓烈……我回來了。」

韓烈翻身下馬，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雙拳重重叩地，聲音在晨霧中鏗鏘回響：

「末將韓烈，恭迎陛下駕臨琢州！」

琢州知府亦不敢怠慢，急忙跟著跪下，聲音帶著一絲緊張顫意：

「下官林榮，恭迎天命之主駕臨，琢州上下，皆聽號令！」

他額頭貼地，心頭卻早已翻江倒海。那位滿身塵血、眼神如刃的中年人，竟真的是……傳言中失蹤已久的陛下？

林榮不禁暗自吞了口唾沫，心中驚駭交加。

幾日前，他還在猶豫是否該向武功郡王，以保一城安穩(wěn)，幸虧——幸虧他那時(shí)只按兵觀望、未曾貿(mào)然行動。

也多虧韓烈?guī)淼氖ブ迹駝t此刻若站在這里的不是迎駕，而是迎斬，怕是連滿門都難保。

他強(qiáng)作鎮(zhèn)定，卻覺膝下冰涼、冷汗直冒。

趙光毅望著眼前兩人，一身風(fēng)塵終化作沉靜的笑意，他緩緩抬手。

「平身吧。」

「這一路……我們回得不易。但——我們還有機(jī)會。」

說罷，他目光轉(zhuǎn)向琢州城門，那是一座并不偉岸的州城，卻在這一刻，如同他最后的根據(jù)地。

他腳步未停，直直走向城門，身后韓烈與兵卒自動分列左右，列成兩行，盔甲相撞，齊聲吶喊：

「恭迎陛下！！」

震聲入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