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里,青瓷花釉的酒杯落在腳踏上。
紀月嵐上前來,笑著將喝了毒酒,渾身無力的紀青翡,放入了衣柜中,又脫下她的嫁衣外裳,披了她的紅蓋頭,坐在她與聶景天的喜床上,等著略有醉意的王爺回房。
一切都是那樣的順利,紀青翡在偌大的衣柜中,發(fā)不出半點聲響來,一動不能動的,聽著外頭的動靜。
她聽到王爺震怒,她聽到自己的好妹妹,驚慌失措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著說姐姐已經(jīng)與人私奔,要她替嫁,她也聽到聶景天大步離去前,下令紀月嵐不許將今晚之事透露半個字。
是啊,聶景天甚至都不曾懷疑過任何,便連夜氣急敗壞的領(lǐng)著手下,去找紀青翡與她那奸夫……
可風聲,不知怎么還是走漏了,不過到了第二天,所有來鎮(zhèn)北王府參加喜宴的賓客,都知曉了鎮(zhèn)北王妃與人私奔一事。
紀青翡無暇思考,紀月嵐是如何能夠手腕通天,在把手森嚴的鎮(zhèn)北王府里,將她這個準鎮(zhèn)北王妃弄出喜閣的。
她只知道,當她再次看見紀月嵐時,她已經(jīng)被放入了一具黑色的棺材中。
頭上的紅蓋頭被紀月嵐掀開,她的庶出妹妹,笑靨如花的伏在在棺材沿兒上,看著內(nèi)里躺著,完全說不出話兒來的姐姐,輕聲細語道:
“姐姐,你放心的去吧,人蠆教可有聽過,我本意將你賣去南疆,可他們聽說你的美貌冠絕中原,愿意買了你去他們?nèi)讼娊滔砀?,你素來喜愛擺弄那些花花草草,如今去了南疆,聽說那里沼氣密布,盡是奇花異草,可夠你弄一輩子的了……”
說著時,她又忍不住抬手,放在自己唇邊,遮著殷紅的唇笑了笑,再將手指探入棺材內(nèi),充滿了羨慕的撫摸著嫡姐的滑膩白皙的臉。
只嘆道:“可惜了,嵐兒原想毀了姐姐的容貌,以護得姐姐在人蠆教里,少遭些蠻夷的糟蹋,可人家說了,看中的就是姐姐的容貌,想來也是,那人蠆教要買了姐姐去,不也為了姐姐這一張臉嗎?唉,妹妹覺著好無趣~”
她說的這些,全教紀青翡聽著,她依舊穿著鳳冠霞披,躺在黑黢黢的棺材內(nèi),只可惜手腳無力,渾身軟綿,半個字都說不出來。
只有眼角無力的劃下淚來,看著這個變了一副面孔的庶妹,耳際聽著她暢快得意,宛若銀鈴一般的歡笑,將沉重的棺材蓋子,一點一點的闔上。
于是,紀青翡原本的人生,也仿佛隨著這棺材蓋子,一點一點的抽離……最后面目全非。
說來,紀青翡,便是這么著,因著庶妹敬她的一杯酒,從風沙遍地的北疆大漠,千里迢迢的來到了千里萬里,風光旖旎卻毒物遍地的南疆。
且,還是睡在一具棺材里被運來的。
如果足夠理解她心中的恨,那么就能理解她對于星辰的原諒,因為在她所有晦暗無光的日子里,星辰就是黑夜中,那唯一的一顆,綴在她的天空中,閃閃發(fā)亮的光源。
所以無論星辰對她做了什么,紀青翡或許驚悚,或許抗拒,或許有一千個一萬個不愿意,但她依舊不恨星辰。
銅爐中的香,依舊在寥寥燃燒著。
仿佛經(jīng)過了沓長的掙扎,天終于一點一點的光亮了。
“星辰……”
紀青翡終于開口,話還未開始說,她又落了淚,她有些急切的問:“好了嗎?”
對別的女人來說,沾之即死之物,對紀青翡卻是大補。
可以說,她一個脆弱易碎的官家小姐,能在這蛇蟲鼠蟻劇毒沼氣遍地的南疆,好生無事的活下來兩年,身體還被越養(yǎng)越好,也全拜了星辰的這毒所賜。
這兩年時光里,她飼了星辰二十多回,對于星辰的毒,也有了一些接納的基礎(chǔ),因而遲遲間,也不曾進入昏睡狀態(tài)。
她緩緩的放松下來,微微偏過頭去,看著趴在自己身邊,眉目俊美中,帶著一絲邪氣的星辰。
美麗的眼中,有淚滑落。
他似覺得奇怪,主人還不曾進入昏睡,只覺她看著他,便睜開了墨黑的眼,安靜且專注的也看著她,一動不動的。
“星辰。”
半晌后,紀青翡輕輕的開口,看著星辰的眼睛,哽咽著說道:“你的眼睛里,有我的樣子?!?
星辰半伏在紀青翡的身上,他抬起干凈的手指,竹節(jié)一般的骨節(jié)透著淡淡的青白。
他的指尖點在紀青翡的眉心上,順著她的鼻梁往下,輕輕的劃拉到她的鼻尖。
然后,替她將眼中落下的淚拭開。
同一段繡枕上,俊美的男人將染著淚水的指尖放入自己的唇前,伸出血紅色的舌尖,輕輕的舔了一下。
她總愛在這個時候哭,但她方才明明也感受到了,那樣極致的快樂。
星辰不懂蠱母的心思,一雙干凈的眼睛,看著主人的眼睛。
她說,他的眼里有她的樣子。
被她這樣一說,他從來不笑的臉上,竟然也露出了一絲孩子氣般的笑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主人的眼睛里,也有他的樣子。
紀青翡通紅著眼,有些楚楚動人,看著星辰臉上的笑容,干凈的,純真的,對她甚至是充滿了依戀的,這樣的笑,毫無城府。
她抬手,將柔軟的手貼在星辰的臉上,也不知第多少次說起,道:“往后不要這樣了,我不愿,你就不能?!?
說著,也不管星辰有沒有聽進去,她覺得有些累了,毒的效用開始在她體內(nèi)起了作用,她的眼皮緩緩的搭了一下,卷長綿密的睫毛,宛若小扇子一般扇動了一下。
紀青翡嘆了口氣,意識有些模糊間,因為哭過,嗓音有些沙啞,宛若蒙著一層似霧非霧的煙沙,說道:“星辰,你應該多笑笑,如果你能多笑笑,我就不會那樣怕你了。”
她還是怕他的,在與他日日夜夜密不可分的兩年時光中,起碼有一大半的時間,紀青翡懼怕著這個男人。
她一度以為他是邪惡的,并且是可惡的。
但他并不知道她的這些心路歷程,從一開始的時候,他就不曾在乎過她對他的心情。
他是她的蠱,是他的奴,但某種程度上,她無權(quán)選擇他,是他選擇了她,無論她對他喜歡,或者厭惡,他要做她的蠱,為她殺人,為她提起屠刀,為她做一切她想做的事。
而她,只能用他,唯有用他。
昏昏沉沉的紀青翡,恍若在云端上飄著,她的記憶隨著她的夢境,一直往前走,走馬觀花一般,又回到了兩年前……
南疆氣候溫和,常年四季都是一個溫度,鮮花遍野,崇山險峻,深山老林不計其數(shù),其中各族群駁雜散居,教派林立復雜,南疆人又勇武好斗,不通禮法,其習俗與中原大有不同。
而其中,當以中原定義為魔教的人蠆教,最為神秘兇殘,風評在中原與南疆都很差。
紀青翡就被自己的庶妹,賣入了人人聞風喪膽的南疆第一魔教,人蠆教。
當她面色蒼白的被人從棺材里抬出來,披頭散發(fā)的匍匐在地上,倉皇抬頭間,只見得四周都是鬼臉與火把。
上方一身慵懶的教主,有著一雙裸在裙外的玉腿,一張傾城美艷的臉。
幾張鬼臉在紀青翡的面前晃來晃去,光線暗淡中,火光又跳躍著,教人暈暈沉沉的,仿佛如夢似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