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越靠越近，人們蜂擁聚到岸邊。

幾個百姓丟掉了行李，在江邊淌水，跑向船只，全然忘記了深秋江水的寒冷。

她看了一眼小蓮，只見她拉著小陳丹的手，在劉備親兵的護衛下，緊緊地跟隨甘夫人和阿斗，更加寬心。

再回頭，列陣中的一些士兵們見到船只靠岸，難以自持，帶動著軍心略顯躁動。

馬瑯回顧劉備。

劉備沖她微微點頭。

“休要慌亂！樓船之外，老弱婦孺和帶傷者先上大船。眾軍隨我斷后！”

一聲清亮的喊話壓制了渡口喧囂的苗頭，

桃花馬上的女將軍，神態鎮定，重燃的自信本就讓她內心頗不平靜，再看向“諸葛”大旗時，像油海注入烈焰一樣在內心燃燒。

她并不顯得如何威嚴，卻有著攝人心魄的力量。

這些士兵心里，剛才從那檀口中發出的“隨我斷后”四個字，既是晴天里的響雷，也是寒夜中的暖風。

甚至有幾個人隱約覺得，即便船只不來，非要經歷一場血戰的話，能跟這等仙子同赴沙場，縱然血灑滿地，也是一樁快事和美事。

劉備等見眾百姓安然上船后，才命令眾兵士有序登船。

這時候，關羽殺退曹兵，引兵回轉。

他與馬瑯對視一眼，露出疑惑的神情，卻不答話。

馬瑯是這群人中最后一個上船的。

從她的腳踩上木板的那一刻起，她就從維系軍紀的責任中走出，直接沉浸在對這位千古智者，或是千年完人的暢想里。

當她到了艙門口時，她卻并不進入，而是扶劍直立，原地思忖著。

此刻的她，就像回到了自己的中學時代。

那一年，她參加“英雄模范進校園”活動，作為學生代表給英雄獻花的那一刻，就是這種感覺。

“楨素，快請進艙，見過軍師、云長和公子。”

馬瑯努力保持著不卑不亢，但內心的波瀾卻壓也壓不緊，擋也擋不住，抱拳見禮的手也略有顫動。

劉備忙對著諸葛亮、關羽、劉琦等引薦，并將景山報信之后的事一一講述著。

馬瑯看向面前這位羽扇綸巾，氣宇軒昂的英俊男子。他聆聽著劉備等人對自己的大加稱贊，但深邃的目光中始終是波瀾不驚的從容。

她看著諸葛亮那雙洞察人心的雙眼，心中隱隱不安，空前的緊張鞭笞著她的內心，她更加細致地觀察著周圍人的動靜。

劉備說話時，關羽自然不會隨便插嘴，瞇著丹鳳眼審視著自己。

當提到她去時白衣，其后弄得身上的甲胄，又帶著一顆虎頭回來時。

諸葛亮、關羽、劉琦等人齊刷刷用驚詫的目光盯著自己。

其后，趙云言及長坂坡，關羽聽到糜夫人身亡時，嘆惋著“當初許都圍獵，若從我之意，焉有今日之禍？！”

當聽到自己對戰張郃絲毫不落下風，他不自覺捋著長髯；又聽得自己刺傷對方時，冷不防略帶吃驚地問：

“此話當真？”。

馬瑯心下略有驚喜。

這威名四海的關公如此反應，顯然是認可了自己的能力。

回想起小時候常見祖父拜關公的情景，能得祖父的偶像的別樣贊譽，不禁會心一笑。

待張飛講完當陽橋布置陷阱之事，關羽微微頷首，“適才對敵，些許曹兵衣甲浸濕，原是如此。”

馬瑯再觀察諸葛亮時，深邃的雙眼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波瀾，搖著羽扇的手也停了片刻。

“主公，亮夜觀天象有異，卻不得其理，今日幸會馬將軍，想來定與此有關？”

她聞言，先是些許失望，以為諸葛亮以天象之說作假托之詞。

又轉念想起自己穿越前后諸多奇異的經歷，又不由得自己不信。

“難道這真的是秦姐姐的夙愿？”

又聽劉備問天象之事，馬瑯也靜心傾聽。

“回主公，昨夜正西七宿盡皆明亮，這等奇觀曠古未有……”

“軍師以為，主何兇吉？”

“尚不知曉，但知馬將軍絕非凡人，然月滿則虧，水滿則溢，望主公妥善用之。”

劉備尚未將喜悅掛在臉上。關羽連忙詢問。

“女公子身上鎧甲，手中兵刃皆非凡品，可否直言其來歷。”

馬瑯聞此言，見船艙諸人皆看向自己，猛的想起此前讀過《山海經》中“女子國在巫咸北”等記載，而內心此刻先是激蕩，隨后恢復平靜，當下朗聲道：

“回稟主公、軍師、諸位將軍。小女子祖籍巴郡，當地代代相傳，我兩川之地，深處群山，古為巫咸之國，有通靈之能。”

她看眾人臉色未變，娓娓再道。

“祖上曾于夢中遇得一位上仙指引，那上仙說‘桓靈昏聵，獲罪于天。巴蜀之外，兵禍連天。高祖苗裔，振臂擎天。萬民齊應，興漢順天’”。

她說到這里，眾人個個顯出驚奇的目光。

然后，她又說先祖在巴郡山中，偶見碧波閃耀紅光，從那水灘中覓得此物。其后，王莽篡漢時，祖上本欲穿此甲，執此兵刃跟從光武帝興漢。

不曾想，又遇到一位仙人，說馬家將在兩百年之后的董卓禍亂之時，生一女子，隨一位涿郡出生的高祖苗裔，再扶漢室，此甲便是為她準備……

劉備聞言，大喜過望，忙讓馬瑯轉身。

“軍師，二弟，且觀楨素所披戰袍，不想竟上合天意。”

諸葛亮雖對仙人指路等奇聞將信將疑，但見馬瑯說起匡扶漢室、拯救萬民時，雙眸坦誠、情真意切，決然不假。

他聽得劉備方才說到此女身居險地，依舊心系百姓，再看這戰袍戰甲為世間絕品，在馬瑯身上猶如量體裁衣一般，便微微點頭，不再多言。

“既如此，關某拭目以待，愿馬將軍早日成為我軍柱石。”

關羽起身見禮。

馬瑯也作揖還禮。剛才那番話雖出自己口中，卻也心知腦海里的“秦姐姐”又在幫自己打圓場了。

張飛、趙云、劉琦等或驚中帶著喜悅，或大喜中帶著驚奇，個個面露悅色，頻頻對視。

劉備與諸葛亮略作商議后，當即封馬瑯為別部司馬。

馬瑯單膝跪地感謝后，躬身退出船艙。

此時又到黃昏，她站上船尾甲板，回望著當陽方向，眼神夾雜著堅定、惆悵，以及一絲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