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尷尬寫在了眾人的臉上。

馬瑯穿越前記得“劉備摔阿斗”的傳說。剛才撤退時聽到阿斗的哭聲，她就回憶起這件事。

若非半道上體力透支，以及巧遇秦聿相救之事，自己但凡能回來，定然會防著劉備的行徑。

對于后世的不少人，都想知道劉備摔阿斗是真是假。假如是世間有一個沒被摔過的阿斗，長大了又會怎么樣呢？

馬瑯心中五味雜陳。

趙云急得滿頭大汗，連忙跪下，雙眼流出淚來。

那漫山遍野的曹軍都沒有嚇倒的絕代虎將，竟被小蓮的童言無忌弄得這般窘迫。

“末將萬死之罪，”

劉備雙眼含著淚水，連忙扶他起身。

甘夫人不知何時走來，一手抱著孩子，另一只手輕輕放在劉備的肩膀上。

劉備望向甘夫人。

甘夫人用阿斗的襁褓擦拭了婆娑的淚眼，溫言安慰劉備。

“皇叔心懷天下萬民。我和姐姐縱然肝腦涂地，也無怨無悔。阿斗是妾身身上掉下來的肉。母子連心，定然不會怪怨他的父親的。”

馬瑯此刻才知道，原來甘夫人才是阿斗的生身之母，心中頗為吃驚，對眼前這位夫人的舉動，不知是欽佩、不解，還是不以為然。

糜竺也失聲痛哭起來，簡雍扶著他的項背，不住地勸慰。糜芳則遠遠站在一旁，不知該上前勸慰還是該原地不動。

張飛想上前呵斥小蓮。馬瑯心知這漢子眼里只有劉備，趙云被他懷疑時尚且要刀俎相向。何況是一個孩子。

她伸手攔住張飛，再也不顧念自己雙膝的尊嚴了，對著劉備跪地求告。

“主公，小蓮昨夜喪失母親，一時不懂事，冒犯主公，罪該……”

劉備拔出了寶劍。

馬瑯緊緊地把小蓮護在身后，心中盤算著，自己拼了性命不要，也要護著小蓮周全，竟不由自主看向自己的玄鐵劍。

只見劉備先將舉劍過頭，劍尖沖天，抬頭道：

“蒼天在上，備祈告列位先帝、列祖列宗，若不能掃平殘暴、匡扶漢室、還萬民一個太平盛世。備必死于此劍下。”

言畢，用劍將手劃破后，收劍入鞘。

馬瑯心中的千斤巨石收到了心里，方才那一刻，她幾近要因小蓮之事，提前將自己加入劉備軍時的消極念想付諸行動了。

她趕忙寬慰著小蓮。

“爺爺不會難為小蓮的。姐姐告訴你，這爺爺是那小弟弟的父親。你見過誰家的父親會存心傷害自己孩子呢。更何況如你所見，爺爺連小蓮都不會傷害的，又怎會傷害小弟弟呢？”

“姐姐，你說的當真嗎？”

這時，一個孩童的聲音傳來。

“小蓮姐姐，秦先生早已看過了，那小弟弟沒事。”

聽著玩伴如此說，小蓮擺起了姐姐的架勢。

“你懂什么？你說的秦先生能有我姐姐厲害嗎？！”

“嘿，告訴你，秦先生的醫術，比古代那個扁蛐蛐還厲害。”

“凈瞎說，你何曾見過扁蛐蛐會瞧病啊？！”

聽到“扁蛐蛐”，眾人立時想到這孩子說的必然是扁鵲，個個悲喜交加，忍俊不禁。

“娃娃，那人叫扁鵲！不是扁蛐蛐，哈哈哈……”張飛一邊大笑，一邊糾正他，順手去扶起趙云。

趙云方才的驚恐煙消云散，微微含笑地看看那孩子，又轉頭去看劉備。

劉備和糜竺都是悲傷的神情中帶著不該此刻出現的笑。

甘夫人帶著和藹的笑容靠過馬瑯身邊，放下身姿，以便小蓮去看阿斗那雙看起來靈動的眼睛，還讓阿斗用那胖嘟嘟的小手，去握住小蓮伸出的手指。

不遠處，糜威似乎忘記了傷痛，笑著看向身旁的秦聿，還嘟囔著“扁蛐蛐”這個詞。

秦聿哭笑不得地看看他，又看向馬瑯、劉備諸人這邊。

這時候，簡雍回過神來，對劉備進言：

“主公，此地不宜久留，須當趕路才是。”

劉備點了點頭。眾人紛紛收攏殘兵百姓，繼續向東南方向前行。

此時不往江陵，而是從小路斜投漢津。

一路上，桃花馬背上只有馬瑯一人。

一輛簡陋破舊的馬車上，甘夫人抱著阿斗，小蓮和她的玩伴坐在邊上，戲逗著阿斗。

糜威護著劉備，跟隨張飛等人走在前面，時不時回頭看著馬瑯，臉色卻比較平靜。

身后一輛略顯寬敞，但同樣破敗的馬車，靠著兩匹馬拉拽，勉強能跟得上大隊人馬。

車上，秦聿守著幾個傷病百姓，逐個救治。

他瞧病治傷的時候，的確心無旁騖。

間隙時，也不忘了看看前面的馬瑯。

馬瑯湊到甘夫人的車邊，對著小蓮的玩伴說道。

“小弟弟，告訴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陳丹，字明德。”

“小陳丹啊，告訴姐姐，剛才曹兵問你話的時候，你真勇敢。”

“真的嗎？”

沒等馬瑯回答，小蓮面帶驚訝的神情，問他緣故。馬瑯將自己被救的事說了。

小陳丹看著甘夫人欣賞的表情和小蓮驚訝的神態，顯得得意洋洋。

“那秦先生救過我，還救過馬姐姐和那么多叔叔伯伯，是大好人。后來秦先生那么護著馬姐姐，那馬姐姐自然也是好人。曹兵要抓馬姐姐，就是壞人，你們說，我能幫壞人嗎？！”

甘夫人對著馬瑯，施以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瞧這位秦先生如此險地，竟不顧自己，而是惦記著救死扶傷，可見是真豪杰。”

馬瑯未置可否，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秦聿一眼。

秦聿卻恰好專注于醫治，沒有對視自己。

“小蓮，這馬姐姐長得可真漂亮。”

“可不，那是我姐姐，你羨慕吧？”

……

不知過了多久，他們過了一個峽谷，馬瑯舉頭察看周邊地形，靈機一動想到了什么，再看向周圍人時，本就不多的殘兵百姓們個個疲憊不堪。她見此情形，只好將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又行走了不多時，一條大江堵在了劉備面前。

劉備正焦急如何過江時，身后，“活捉劉備”響徹山谷。

他的眼神中先是傳出了絕望，隨后面色凜然，兩手青筋暴起，抽出雙劍，用堅定的目光看著眾人。

“諸公莫慌，我等拼死一戰，沖出一條生路！”

張飛、趙云如弦上之箭，隨時待發。

馬瑯感到前所未有的無助。方才過山谷時，倘若有可以調動的兵士，只需幾百人就能憑借優勢地形和滾木礌石，為劉備爭取一些時間。現在看來，且不說沒有山谷設伏的客觀條件，即便有，眼前的大江也讓自己的計策顯得徒勞無功。

她又看了眼小蓮那七分恐懼，三分坦然的神情，兩臂攤開，護在小陳丹前面，心中的無助感轉瞬即逝，撥馬走到張飛、趙云身邊。

再看向秦聿，他竟然跟糜竺、簡雍等人一樣，面色自若，不改常態。

正當所剩不多的將士們回身列陣，準備迎敵時，山坡后面鼓聲陣陣。

馬瑯回頭再看，旗幟上的“關”字給了所有己方將士們極大的振奮。為首一將手持青龍刀，騎著赤兔馬，著一襲綠色戰袍率兵沖來。

此人棗紅色的面龐，丹鳳眼、臥蠶眉，目光凜然不怒自威，美髯過腹更顯奇貌不凡。

“大哥休慌，關羽來也！”

他并不停下，而是沖入了適才劉備走過的谷道。

不一會兒，“活捉劉備”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中計”“快跑”的驚呼，然后越來越稀，漸漸消失了。

眾人稍稍安心。

劉備正要命令張飛、趙云、馬瑯接應關羽，身后傳來激動顫抖的驚呼，卻是飽含歡喜。

“船，船來了！”

“是啊，好多船！”

此時，江面上自東向西出現了多艘大小船只。

樓船首旗面上“諸葛”二字，讓眾人的欣喜變成了歡天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