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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邊軍遺恨 石猛相遇

鉛灰色的雨幕斜斜劈在破廟殘垣上,陸小保用半塊破瓦擋著煮沸的藥湯,蒸騰的水汽混著血腥味在冷空氣中凝結成白霧。自隔離鼠疫后,流民隊伍對他的信任已如雨后野草般瘋長,此刻他正給一個腹瀉初愈的老人喂藥,眼角余光卻瞥見廟門外閃過一道黑影。

那是個獨自從雨幕中走來的男人,左臉一道刀疤從眉骨斜劈至下頜,褪色的邊軍號衣在肩頭撕開道口子,露出古銅色的肌肉,腰畔懸著柄環首刀——刀柄纏著的紅布條已被血漬浸透,刀鞘斷了半截,露出的刀刃卻在昏暗天光下泛著冷冽的光。

“當兵的!”王屠戶抄起扁擔擋在廟門前,流民們瞬間瑟縮著后退,亂世中官軍與流寇本就界限模糊,更何況是這等殺氣騰騰的散兵。男人卻無視眾人敵意,徑直走到廟檐下,雨水順著他棱角分明的下頜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濺起泥花。

陸小保注意到他走路時右腿微跛,褲腿上凝固的血痂已變成暗紫色。更讓他心驚的是,男人胸前衣襟上繡著的并非明軍“明”字,而是半朵殘缺的“遼東鐵騎”狼頭徽記——那是他在歷史圖譜里見過的,崇禎初年精銳邊軍的標志。

“水。”男人開口,聲音像磨損的兵器碰撞,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陸小保立刻遞過陶碗,碗里是剛煮沸的溫水。男人接過一飲而盡,喉結滾動間,陸小保看見他脖頸處有道舊傷,疤痕扭曲如蛇。

突然,廟外傳來孩童的哭嚎。陸小保沖出去時,只見三個持棍的地痞正圍著個孤兒搶奪窩頭,為首的麻臉漢穿著偷來的官軍號衣,腰間掛著串干癟的人耳——那是亂世匪幫炫耀“功績”的惡俗。

“放下!”陸小保怒吼著撿起石塊,卻被麻臉漢一腳踹在胸口。就在這時,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過,環首刀帶著破風之聲劈向麻臉漢手腕。“咔嚓”骨裂聲中,窩頭滾落在泥地里,麻臉漢慘叫著跪倒,手腕上只剩血肉模糊的斷口。

另兩個地痞嚇得轉身就跑,持刀男人卻欺身而上,刀背橫掃在一人后腦,另一人剛跑出三步,就被他擲出的石塊擊中腿彎,慘叫著撲倒在地。整個過程不過三息,刀光閃過時,連雨絲都仿佛凝固成血線。

孤兒撿起沾滿泥污的窩頭,淚眼婆娑地看著男人。陸小保這才看清,男人握刀的手在微微顫抖,虎口處裂開道新傷,鮮血混著雨水滴在刀身上。他想起方才男人飲水時的微跛,突然意識到這看似強悍的邊軍老兵,恐怕也剛經歷過一場惡戰。

“多謝老哥!”陸小保掏出從散兵尸體上搜來的金瘡藥,示意男人坐下。男人皺眉看著他遞來的藥瓶,又看看他身上同樣破爛的號衣,眼神里閃過一絲詫異。當陸小保撕開他褲腿查看傷口時,發現那是道箭傷,箭頭雖已拔出,卻明顯感染化膿。

“官軍干的?”陸小保用煮沸的布巾擦拭傷口,藥粉撒上去時,男人額頭青筋暴起,卻硬是沒吭一聲。

“比流寇還狠。”男人終于開口,刀疤在火光下扭曲,“上月在薊州,參將為了冒功,把我們巡邏隊截住的難民全殺了,割了耳朵去報捷……我殺了個把總,跑了。”

陸小保手一頓。他曾在史書中讀過“官軍殺良冒功”的記載,此刻從一個邊軍老兵口中親耳聽到,只覺得比目睹易子而食更讓人心寒。男人似乎看穿了他的震驚,從懷里掏出半塊發黑的烙餅,掰了一半遞給那個孤兒,孤兒怯生生地接過后,突然跪下磕頭:“謝謝石大爺!”

“石猛。”男人看著陸小保,“以前在遼東鎮,跟著熊廷弼經略打過建奴。”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陸小保心頭劇震。熊廷弼——萬歷末年主持遼東防務的名將,最終卻被崇禎帝冤殺。這短短幾個字,道盡了一個邊軍老兵的榮耀與失落。他想起自己保安制服口袋里早已磨爛的工作證,在這亂世名將麾下的老兵面前,那份現代職場的身份竟顯得如此荒誕。

“我叫陸小保,”他撕掉自己號衣的內層,替石猛包扎傷口,“從南邊來,路上遇著亂兵了。”他沒說穿越的事,只把自己偽裝成逃難的流民。

石猛默默看著他熟練的包扎手法,又看看不遠處流民們自覺排隊取水的秩序,眼神里的警惕漸漸化為一絲認同。當陸小保把自己僅存的半塊硬餅遞過去時,他沒有推辭,接過后卻掰下三分之一還給陸小保:“留著,路上有用。”

雨還在下,破廟里的火堆噼啪作響。陸小保看著石猛擦拭環首刀的專注神情,刀刃映出他臉上的刀疤,也映出亂世中軍人的無奈與血性。這個沉默寡言的邊軍老兵,填補了他在武力與軍事知識上的空白,更讓他對“官軍”的認知從史書上的文字,變成了眼前這道觸目驚心的刀疤和箭傷。

“跟著我們一起走吧,”陸小保突然說,“前面是陳留縣,聽說有粥廠。”

石猛擦拭刀身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向雨幕深處,那里曾是他浴血奮戰的疆場,也是他心灰意冷的逃亡路。良久,他將環首刀插入斷鞘,發出“咔噠”一聲輕響,像某種無聲的承諾。

“行。”他只說了一個字,卻讓陸小保感到一陣安心。

廟外的雨漸漸小了,烏云裂開道縫隙,一縷微光恰好照在石猛的刀疤上,也照在陸小保胸前微微發熱的玉佩上。兩個來自不同世界、卻同樣被亂世裹挾的男人,在這破敗的廟宇中相遇,一個帶著現代文明的智識,一個攜著邊軍鐵騎的余勇,他們的相遇,如同兩塊燧石相擊,在黑暗的明末亂世中,迸濺出或許能燎原的星火。而那被搶奪的窩頭、被割裂的手腕、被感染的箭傷,都在無聲地訴說著這個時代最殘酷的真相——當官軍比流寇更狠,當良善比刀刃更鈍,活下去的唯一法則,便是握緊手中的刀,和值得信任的人,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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