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留縣的殘陽把荒野染成血色時，陸小保正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地形圖。石猛蹲在一旁磨著環首刀，刀刃反射的光映在他左臉刀疤上，隨著手臂動作忽明忽暗。破廟廢墟里飄來煮野菜的淡淡香氣——那是流民們用最后半袋粟米摻著觀音土煮的糊糊，卻已是三天來第一頓熱食。

“團練明天準來?！笔屯蝗婚_口，刀尖戳向地圖上的“落馬坡”，“昨兒我探到消息，鄉紳李扒皮要清鄉，說咱們是‘流賊探子’?！?

陸小保握著樹枝的手緊了緊。自離開破廟，這支流民隊伍已增至四百余人，老弱婦孺占了大半，唯一的依仗是他用衛生知識攢下的信任，和石猛帶來的十余名曾是礦工、獵戶的青壯。但地方團練不同，那是鄉紳豢養的武裝，有刀有槍，甚至可能有火器。

“他們有多少人？”陸小保擦掉地圖上的土塊，心跳有些加速。他想起現代游擊戰紀錄片里的畫面，那些在山林中周旋的戰士，用簡陋武器對抗正規軍。

“估摸五六十人，有五桿鳥銃。”石猛吐掉嘴里的草莖，“但咱們有地利——落馬坡兩邊是懸崖，中間只容三匹馬并行。”

話音未落，廟外突然傳來哭喊。陸小保沖出去時，只見幾個團練鄉勇正舉著火把焚燒流民們臨時搭建的窩棚，為首的胖管家揮舞著鞭子，驅趕著抱頭鼠竄的流民：“都滾！再敢賴在這兒，按流賊論處！”

一個抱著嬰兒的婦人撲向火堆搶包袱，被鄉勇一腳踹倒在地，嬰兒的啼哭瞬間被濃煙吞沒。陸小保只覺得一股血氣直沖頭頂，他抄起身邊的木棍就要沖上去，卻被石猛一把拉住。

“硬拼是死?！笔偷穆曇衾涞孟癖鞍茨阏f的，去落馬坡?！?

月上中天時，流民隊伍悄無聲息地撤離破廟，朝著落馬坡轉移。陸小保讓青壯們抬著老弱，石猛則帶著幾個人沿途撒下茅草，偽造出向東逃竄的假象。當第一縷晨光爬上懸崖時，四百余流民已隱蔽在落馬坡兩側的山坳里，青壯們手里握著削尖的竹矛，石猛親自帶著人將巨石推到崖邊。

“記住，等鳥銃響過再動手！”陸小保壓低聲音，給每個青壯分發用破布蘸了煤油的火把——那是從破廟香案下搜出的，“扔完火把就滾石！”

他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這是他第一次指揮“戰斗”，所有戰術都來自模糊的記憶和想象。石猛似乎看穿了他的緊張，拍了拍他肩膀：“放心，老子在遼東見過比這狠的。”

辰時三刻，團練武裝果然出現了。五十余名鄉勇押著幾輛糧車，耀武揚威地進入落馬坡，胖管家騎在馬上，正唾沫橫飛地吹噓著“剿賊功績”。當隊伍全部進入峽谷時，石猛突然發出一聲尖銳的呼哨。

“放！”陸小保大吼。

十余支火把從兩側山坳飛出，落在糧車和鄉勇中間。干枯的茅草遇火即燃，瞬間騰起熊熊烈焰。鄉勇們驚叫著四散躲避，為首的鳥銃手剛舉起鳥銃，頭頂突然傳來雷鳴般的巨響——巨石裹挾著泥土從懸崖上滾落，砸在隊伍中間，慘叫聲此起彼伏。

“殺啊！”石猛怒吼著，第一個從山坳里沖出來，環首刀在晨光中劃出寒光，瞬間劈倒兩個驚慌失措的鄉勇。青壯們緊隨其后，揮舞著竹矛沖下山坡，流民們則在崖上吶喊助威，聲勢震天。

陸小保握緊銹刀跟在后面，心跳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他看見一個鄉勇舉刀砍向石猛，連忙用刀背砸向對方手腕，卻因用力過猛摔倒在地。混亂中，他瞥見胖管家正想騎馬逃跑，立刻撿起地上的石塊砸去，正中馬腿。馬匹悲鳴著跪倒，胖管家摔在地上，被沖上來的流民們團團圍住。

戰斗只持續了不到一刻鐘。當最后一個鄉勇跪地求饒時，峽谷里已是尸橫遍野，燃燒的糧車噼啪作響，散發出谷物焦香和血腥混雜的氣味。石猛一腳踩在胖管家胸口，刀尖抵住他喉嚨：“糧食在哪兒？”

“在……在李扒皮莊園……”胖管家尿了褲子，“饒命??！”

陸小保看著眼前的景象，雙手還在微微發抖。這不是他第一次見血，卻是第一次組織如此規模的反抗。流民們圍著繳獲的糧車和兵器，眼神里不再是麻木和恐懼，而是一種劫后余生的激動和……敬畏。

“陸小哥！石大爺！”王屠戶第一個跪了下來，“以后我們跟你們走！”

“對！聽你們的！”流民們紛紛附和，聲音在山谷里回蕩。

陸小?？聪蚴?，石猛也正看著他，刀疤下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贊許。兩人默契地走到一起，陸小保清了清嗓子，大聲說：“從今天起，我們輪流警戒，食物均分！誰也不許搶老弱的口糧，誰也不許私自離隊！”

他頓了頓，看著流民們期待的眼神，繼續說：“我們不是流賊，也不是官軍的靶子！我們要活下去，就必須抱團！”

夕陽下，陸小保和石猛站在峽谷中央，身后是四百余名流民。他們手中的兵器依舊簡陋，身上的衣服依舊破爛，但一種無形的秩序正在形成。陸小保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溫熱的感覺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烈，仿佛在見證一個微末勢力的誕生。

弱肉強食的亂世里，抱團取暖是唯一的生存法則。從被動逃跑到主動反抗，從各自為戰到建立秩序，陸小保知道，他們邁出的這一步，不僅是為了活下去，更是為了在這黑暗的時代里，為自己和這些流民，掙得一絲做人的尊嚴。

遠處的陳留縣城樓在暮色中若隱若現，李扒皮的莊園里必定囤積著無數糧食。陸小保與石猛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決斷。下一場戰斗，或許就在前方，但他們不再是孤身一人。

抱團取暖的星火，已在落馬坡的灰燼中點燃，而屬于陸小保和石猛的亂世征程，才剛剛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