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一塊浸了水的黑布，沉甸甸地壓在荒野上空。陸小保裹緊了從散兵尸體上扒下來的號衣，仍覺得有冷風順著袖口往里鉆。這衣服比他身上那件破爛的保安制服強不了多少，布料粗硬，還帶著一股洗不掉的汗酸和血腥氣，但至少能勉強遮住凍得發(fā)紫的皮膚。
他蹲在一具散兵尸體旁，借著最后一點天光仔細打量著號衣的領(lǐng)口。那里原本應該繡著軍隊的番號，但如今只剩下一團模糊的暗線，唯獨左下角一個歪斜的“明”字，還能勉強辨認出來。筆畫邊緣被血垢黏結(jié)，像是用指甲摳出來的刻痕。
“明……”陸小保喃喃著，指尖劃過那字，粗糙的布料磨得皮膚生疼。這個字像一把鑰匙，猛地撬開了他記憶深處的某個角落。
他想起大學時混學分的歷史課，老師曾指著PPT上的畫像說：“崇禎皇帝，明朝最后一位正統(tǒng)天子，吊死在煤山那棵老槐樹上……”畫面里的皇帝穿著素色龍袍，面容枯槁，背景是熊熊燃燒的宮墻。還有課本里那些潦草劃過的段落：“明末農(nóng)民起義”“李自成進京”“清軍入關(guān)”……
這些碎片化的知識此刻在他腦子里瘋狂拼接。荒野、尸體、散兵、還有這破爛的“明”字號衣……一個讓他頭皮發(fā)麻的念頭逐漸清晰起來：他穿越到了明朝末年，那個歷史書上寫滿了“戰(zhàn)亂”“饑荒”“人相食”的最黑暗時代。
“崇禎……崇禎幾年？”他低聲問自己，卻答不上來。歷史課他幾乎都在睡覺，只記得明朝滅亡是在1644年，可具體到崇禎皇帝在位的年份，他完全沒概念。這該死的信息差讓他像個瞎子，明明知道身處懸崖邊，卻不知道距離墜落還有多遠。
他站起身，開始在周圍仔細搜索，希望能找到更多線索。沒走多遠，他就在一片雜草叢中發(fā)現(xiàn)了一面破碎的旗幟。旗面是暗紅色的，邊角已經(jīng)被野火燒焦，上面用金線繡著的圖案只剩下殘缺的一角——那似乎是一條張牙舞爪的龍，和他在博物館圖片里見過的明王朝龍紋有些相似。
“果然是明軍……”他心里一沉。如果這是明軍的戰(zhàn)場，那敵人是誰？是李自成的大順軍，還是關(guān)外的清軍？
這個問題讓他脊背發(fā)涼。無論是哪一方，在這個亂世都意味著死亡和毀滅。他又往前走了幾步，腳底下被什么東西絆了一下，低頭一看，是一支折斷的箭鏃。箭頭呈三棱形，淬過的鐵刃上布滿了銅綠，但依舊鋒利，顯然是制式兵器。
再往前，他發(fā)現(xiàn)了更讓他心驚的東西——一具被炮火炸得殘缺不全的尸體旁，躺著一桿銹跡斑斑的火銃。這東西比他在博物館里見過的模型更粗糙，槍管歪歪扭扭，扳機處的機括已經(jīng)斷裂，顯然是經(jīng)歷過激烈的戰(zhàn)斗后被遺棄的。
“火銃……”陸小保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拿起它，冰冷的金屬觸感讓他打了個寒噤。這東西在明末已經(jīng)不算稀罕，但大規(guī)模應用的話，說明這里很可能發(fā)生過一場正規(guī)軍之間的戰(zhàn)役。
他努力回憶著歷史課本上的時間線：李自成攻破北京是1644年，清軍入關(guān)也是這一年。現(xiàn)在是哪一年？如果是1644年之前，那他還有時間往南逃；如果是之后，那整個北方可能都已經(jīng)落入清軍或大順軍手中，逃亡的方向就完全不同了。
可他怎么才能知道具體年份呢？他沒有手表，沒有手機，甚至連一本帶日期的書都沒有。唯一的線索就是這些戰(zhàn)場上遺留的物品，和他腦子里那點可憐的歷史知識。
他靠在一棵枯樹上，看著遠處漸漸亮起的幾點鬼火，心里一片茫然。有限的歷史知識讓他知道自己身處何等危險的時代，卻無法幫他找到一條具體的生路。他就像一個被扔進漩渦的溺水者，知道周圍全是致命的暗流，卻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掙扎。
“崇禎……李自成……多爾袞……”他低聲念著這些名字，每個名字背后都是一場血流成河的戰(zhàn)爭。他一個手無寸鐵、只有半吊子歷史知識的現(xiàn)代人，該怎么在這場席卷天下的大亂中活下去？
一陣冷風吹過，號衣上的“明”字在夜色中若隱若現(xiàn)，像一個無聲的嘲諷。陸小保抱緊了胳膊，第一次感到如此強烈的恐懼。這不是游戲，也不是小說，這是真實的、殘酷的明末亂世。在這里，人命比野草還賤，稍有不慎，就會像路邊的尸體一樣，被隨意拋棄，被野狗分食。
他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微弱的溫熱感還在，像一顆小小的火種，勉強照亮著他內(nèi)心的恐懼。他必須盡快離開這片戰(zhàn)場，必須找到有人煙的地方，必須想辦法弄清楚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時候。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將那桿銹火銃扛在肩上——雖然不能用，但至少能充充樣子。他看了看天色，辨別了一下大致的方向，然后深吸一口氣，朝著他認為可能是南方的方向，邁開了腳步。
夜色越來越濃，荒野里只有他踩在枯葉上的沙沙聲，和遠處偶爾傳來的狼嚎。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多久，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他別無選擇。
號衣蔽體，殘識辨時。他就像一個憑借著破碎地圖在迷宮中摸索的旅人，用僅有的一點歷史知識作為指南針，在這黑暗的明末亂世里，艱難地尋找著屬于自己的生存坐標。每一步，都踏在未知與恐懼的邊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