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湖的風裹著水汽撲在陸沉臉上時,他正踩著坍塌的甕城殘垣丈量地基。縹緲峰下的“落星堡”像頭沉睡的巨獸,宋代遺留的石砌城墻半截埋在荒草里,箭窗孔中長出的野蒿在殘陽下搖曳——這是他跑遍太湖沿岸找到的最佳據點:三面環水的港灣可泊船,唯一的陸路通道被兩山夾峙,正是“一夫當關”的形勝之地。
“頭兒,這墻能擋住鳥銃嗎?”石猛用環首刀敲擊城基,崩下一塊帶著彈痕的墻磚。墨老蹲在一旁,獨眼里映著爐火把鐵器燒紅的光:“得用高爐渣拌黏土,填進墻縫里,比夯土硬三倍。”他剛從臨時搭建的移動鍛爐趕來,袖口還沾著鐵屑。
資金短缺像懸在頭頂的利劍。陸沉算了算:修復城墻需要三千塊青磚,打造百具鋤矛得消耗千斤熟鐵,更別提開墾屯田的種子和工具。正當他在殘碑上劃拉著預算時,太湖水面突然駛來一艘烏篷船,船頭立著個戴帷帽的侍女,船舷掛著半幅褪色的柳簾——這是柳如是約定的聯絡信號。
“陸先生,我家小姐有信。”侍女將油紙包塞進陸沉手里,轉身跳回船上,烏篷船如箭般消失在蘆葦蕩中。油紙包里除了五錠十兩的雪花銀,還有一封灑著桂花香的信箋,柳如是的蠅頭小楷在暮色中清晰可見:“江北高杰部嘩變,史公(史可法)困守揚州。蘇松士紳議剿‘太湖流民’,望君速筑壁壘,附白銀五百兩為資。”
“高杰嘩變?”石猛捏碎了手里的土塊。他曾在遼東見過明軍嘩變的慘狀,知道這意味著江北防線已形同虛設。墨老則掂量著銀子,獨眼里閃過精光:“夠買二十車焦炭了!再讓我試試用煤煉鐵。”
資金到位讓建設驟然加速。陸沉將堡寨分為三重:核心區是用高爐渣加固的鐵坊與糧囤,屯田區沿湖岸開墾,最外圍則利用天然港灣設置預警浮標。墨老帶著學徒們日夜趕工,把改良鋤頭裝上六尺長柄,制成既可耕地又能作戰的“鋤矛”;又將竹子削成三棱刺,裹上高爐流出的鐵水澆筑成“鐵菱角”,專扎船底;甚至把廢棄的陶甕裝滿石灰,做成了“礌石石灰包”。
“看!”墨老舉起新鍛的鐵蒺藜,四棱八尖的鐵器在月光下閃著寒芒,“往地上一撒,馬蹄踩上去就是個血窟窿。”他特意在蒺藜中心留了孔,能用繩串起來當“鐵鎖鏈”,這是從陸沉描述的“現代地雷引信”中得到的靈感。
半月后,落星堡的輪廓終于在太湖邊顯現:修復的石墻上插著流民們自制的“沉”字旗,港灣里泊著繳獲的漁船改裝的巡邏艇,墨老設計的“望樓式警鐘”架在最高的箭樓上——那是個吊著銅盆的木架,哨兵拉動繩索就能敲響報警。
陸沉站在堡寨門口,看著流民們扛著鋤矛巡邏,鐵匠鋪的火星濺進湖里,突然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從陳留縣的破廟到太湖邊的石堡,從三百流民到五百人的隊伍,柳如是的資助像場及時雨,不僅解決了資金困境,更帶來了江北戰局的關鍵情報。
“先生,柳小姐為什么幫我們?”王老五抱著新領的鋤矛,困惑地問。陸沉望著太湖深處的暗影,想起柳如是信中未明說的“復社助力”,知道這五百兩銀子背后,是江南士紳集團與南明政權的復雜博弈。但他只是拍了拍王老五的肩膀:“因為我們守的,也是他們的江南。”
夜深人靜時,陸沉在堡寨地圖上標注柳如是信中提及的“高杰部駐地”,燭火將他的影子投在石墻上,與宋代士兵的浮雕重疊在一起。墨老送來新鍛的鐵劍,劍鞘上刻著太湖波紋:“小子,這把劍用了滲碳法,能削斷鳥銃管。”
劍身在燭火下泛著藍汪汪的光,陸沉握住劍柄,感受到熟鐵特有的沉重與韌性。他知道,落星堡的建立只是開始,柳如是的資助既是助力也是枷鎖,當他們在太湖邊豎起這面“沉”字旗時,就已卷入了明末復雜的政治軍事漩渦。
“告訴墨老,”陸沉將劍插入地圖上的“揚州”位置,“鐵蒺藜多打三倍,石灰包準備五百個。太湖的平靜,怕是快到頭了。”
堡寨外,太湖的浪濤拍打著石岸,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風暴倒計時。而落星堡內交相輝映,一支由流民、工匠和佃農組成的微型力量,正在這亂世的縫隙中,用熟鐵與智慧,筑起屬于他們的第一座堡壘。柳如是的資助像一顆投入湖面的石子,不僅激起了漣漪,更讓陸沉明白:在這風雨飄搖的明末,任何勢力的崛起都離不開內外力量的交織,而他能做的,就是讓這座太湖邊的堡寨,成為足以抵御驚濤駭浪的磐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