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絕望仍在艾爾達(dá)瑞安骨髓里蔓延，曼督斯的詛咒詞句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印刻在每一個諾多精靈的靈魂上。

提力安城殘存的微光中，昔日的榮華宮殿如今只剩下斷壁殘垣的輪廓，空氣中彌漫著灰燼與悲傷的氣息。

維拉之禁令已下，歸途徹底斷絕，但艾爾達(dá)瑞安心中的火焰并未被絕望澆滅，反而被責(zé)任和一種沉痛的贖罪感催逼得更加熾熱。

他站在碼頭棧橋上，身后是近千名沉默的諾多戰(zhàn)士。

他們是提力安城僅存的、仍具有完整作戰(zhàn)能力的精靈。

每個人臉上都?xì)埩糁覉@被毀的驚悸和親族相殘帶來的恥辱，但眼神深處，一種被曼督斯預(yù)言逼出來的決絕正在凝聚。

他們不再是被動承受命運的羔羊，而是選擇了主動踏入那被詛咒的黑暗之路。

艾爾達(dá)瑞安腰間懸掛著那柄更名后的長劍——“裁誓”。

劍柄上鑲嵌的精靈寶石此刻正散發(fā)出微弱而溫?zé)岬拿}動，仿佛一顆不屈的心臟在跳動，驅(qū)散著周圍詛咒帶來的絲絲寒意。

他身上穿戴著一套流轉(zhuǎn)著柔和光暈的秘銀鎧甲，甲葉上銘刻著古老的山脈與星辰符文。

這是維拉奧力在他臨行前所贈，蘊含著大地的堅韌與守護(hù)之力，是這絕望征途中為數(shù)不多的慰藉。

“艾爾達(dá)瑞安…”輕柔而帶著無盡悲傷的聲音自身后響起。

他轉(zhuǎn)過身，映入眼簾的是伊爾瑪瑞。

這位凡雅族的女精靈，維麗瓦爾妲身邊最受寵愛的侍女之一，擁有著如月光瀑布般傾瀉而下的銀發(fā)，此刻那雙映照著星辰的眼眸里盛滿了化不開的憂慮與痛楚。

她快步上前，冰涼的手指緊緊抓住了艾爾達(dá)瑞安覆蓋著臂甲的小臂。

“真的…必須去嗎？”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曼督斯的預(yù)言…維拉的禁令…前路只有黑暗和毀滅！留在這里，等待維拉的寬恕…或者，我們尋找另一條路…”

她的話語在艾爾達(dá)瑞安堅定的目光下漸漸微弱下去。

艾爾達(dá)瑞安反手握住她冰涼的手，包裹在自己溫?zé)岬恼菩摹?

他低頭凝視著她，眼中沒有狂熱，只有磐石般的沉重與憐惜。

“伊爾瑪瑞，維林的寬恕或許存在，但那不是我們此刻能奢望的安寧。”

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穿透了海風(fēng)的嗚咽：

“澳闊瀧迪的血，是因費艾諾的瘋狂，更是因我們諾多族的驕傲與盲從。那血債，有我們的一份。魔茍斯逃往中土，寶鉆流落黑暗，費艾諾正帶著仇恨與毒誓將更多族人拖入深淵。”

“維拉宣判了我們的流放，但這片土地犯下的錯，不能只由維拉去承擔(dān)后果。我們必須去彌補，去阻止更大的災(zāi)難在中土蔓延。這是我們的責(zé)任，也是我們…僅存的救贖之路。”

他伸出手，指腹輕柔地拂過她臉頰上滑落的冰涼淚珠。

那淚水仿佛帶著星光，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

“我知道前路兇險，詛咒如影隨形。但‘裁誓’在呼喚，奧力的鎧甲在守護(hù)，而我…”

他停頓了一下，聲音更加柔和。

“而我心中有你賜予的光明。這光明，足以讓我在黑暗中辨明方向。”

艾爾達(dá)瑞安低下頭，額頭輕輕抵住伊爾瑪瑞光潔的額頭。

他們鼻息相聞，銀色的發(fā)絲與艾爾達(dá)瑞安同樣銀色的發(fā)絲在風(fēng)中交纏。

沒有更多言語，只有彼此靈魂深處傳來的堅定與不舍。

伊爾瑪瑞閉上眼，長長的睫毛被淚水濡濕。

她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他的氣息、他的溫暖、他眼中那不屈的光芒都刻入靈魂深處。

最終，她抬起頭，眼中的悲傷并未消失，卻被一種更深沉的力量取代。

她踮起腳尖，在艾爾達(dá)瑞安的唇上印下一個短暫卻無比鄭重的吻，帶著星光的祝福與凡雅的純凈之力。

“以瓦爾妲之名，”她低語，聲音帶著神圣的微光，“愿群星照亮你的前路，愿你的心火永不熄滅。艾爾達(dá)瑞安…我等你回來。”

艾爾達(dá)瑞安深深回望了她一眼，仿佛要將這最后的維林諾之光烙印在心版上。

然后，他毅然轉(zhuǎn)身，動作流暢而決絕地翻身上了一匹早已備好的雪白駿馬。

駿馬嘶鳴一聲，前蹄騰空，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胸中的激蕩。

“登船！”艾爾達(dá)瑞安的聲音如同利劍出鞘，斬斷了離愁別緒。

近千名諾多戰(zhàn)士沉默而迅速地登上停泊在棧橋邊的三艘堅固白船。

這些船雖不如費艾諾船隊龐大，但船體上流轉(zhuǎn)著提力安最后的守護(hù)符文，船帆上繡著象征希望的未隕星辰。

伊爾瑪瑞佇立在棧橋盡頭，海風(fēng)吹拂著她銀色的長發(fā)和白色的長裙，宛如一尊悲傷而神圣的女神雕像。

她目送著艾爾達(dá)瑞安策馬奔向主船，矯健的身影在昏暗的天色中如同一道逆風(fēng)而行的光。

船錨被拉起，風(fēng)帆鼓脹，白船緩緩駛離了破碎的港口，駛向那被詛咒籠罩的、波濤洶涌的貝烈蓋爾海，駛向未知而黑暗的東方。

她的目光久久追隨著那一點白帆，直到它徹底融入墨藍(lán)色的海天交界，仿佛要將自己的靈魂也系在那遠(yuǎn)去的船桅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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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在遙遠(yuǎn)而冰冷的北方海域，費艾諾的船隊正被一種更加瘋狂和猜疑的氣氛所籠罩。

曼督斯那響徹靈魂的預(yù)言，非但沒有讓費艾諾恐懼退縮，反而像滾油澆進(jìn)了烈火，將他心中本就熊熊燃燒的執(zhí)念與瘋狂催發(fā)到了極致。

維拉的禁令？那不過是證明了他的反抗是正確的！

曼督斯的詛咒？那將是他們復(fù)仇路上的荊棘勛章！

他，費艾諾，絕不會被任何預(yù)言所束縛！

然而，這極致的瘋狂催生的是極致的猜忌。

他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海面上跟隨的其他船只，尤其是芬國昐統(tǒng)領(lǐng)的那幾艘。

芬國昐在曼督斯宣告后那失魂落魄的樣子，他那些動搖族人絕望的哭泣和低語，在費艾諾耳中，都成了背叛的前奏。

“懦夫！一群懦夫！”費艾諾在旗艦的船艙內(nèi)焦躁地踱步，臉色在昏暗的鯨油燈下顯得陰鷙而扭曲。

“他們想回頭！他們想向維拉搖尾乞憐！他們的軟弱會害死我們所有人！”

他猛地停下腳步，死死盯著自己的兒子們——凱勒鞏、庫茹芬等人，他們臉上也帶著驚魂未定后的戾氣。

“父親，芬國昐他們?nèi)硕唷眲P勒鞏猶豫著開口。

“人多？”費艾諾發(fā)出一聲尖銳的嗤笑。

“一群被預(yù)言嚇破膽的綿羊！他們的存在就是最大的威脅！維拉雖然說不株連，但芬國昐這群懦夫，為了自己活命，為了祈求那虛無縹緲的寬恕，隨時可能出賣我們的行蹤！甚至…調(diào)轉(zhuǎn)船頭，把我們綁回去獻(xiàn)給維拉當(dāng)贖罪祭品！”

他的聲音充滿了病態(tài)的篤信。

“必須解決這個隱患！立刻！”

費艾諾的眼中閃爍著冷酷而瘋狂的光芒：“在我們抵達(dá)中土之前，必須清除掉這些不穩(wěn)定的因素！他們，不配與我們同行！更不配分享我們奪回寶鉆、復(fù)仇魔茍斯的榮光！”

庫茹芬眼中閃過一絲陰狠：“父親的意思是…？”

“奪取他們的船！”費艾諾壓低聲音，如同毒蛇嘶鳴。

“把芬國昐和他那些懦弱的追隨者，永遠(yuǎn)留在阿門洲之外的海域！讓他們在這片被詛咒的海水里，慢慢品嘗維拉拋棄的滋味吧！”

一個極其冷酷、背棄親族的陰謀在費艾諾心中成型。

他迅速召集了最忠心的、同樣被狂熱和恐懼驅(qū)使的核心親衛(wèi)，下達(dá)了秘密指令。

忠誠與親情的紐帶，在曼督斯預(yù)言的威壓和費艾諾瘋狂的猜忌下，脆弱得不堪一擊。

夜色，成了背叛最好的掩護(hù)。

當(dāng)大多數(shù)被詛咒和航程折磨得疲憊不堪的精靈陷入不安的淺眠時，費艾諾的嫡系部隊如同幽靈般行動了。

他們利用對船只結(jié)構(gòu)的熟悉，悄無聲息地控制了芬國昐及其追隨者船只的舵艙和主桅。

沒有大規(guī)模的廝殺，只有黑暗中精準(zhǔn)而致命的突襲。

忠于芬國昐的少量守衛(wèi)在睡夢中或被迅速制服，或被冰冷的刀刃割斷喉嚨。當(dāng)芬國昐和他的核心族人——包括他的兒子芬鞏、圖爾鞏，女兒伊綴爾，以及侄女加拉德瑞爾（Galadriel）和侄子芬羅德（Finrod）——被甲板上的異動驚醒沖出來時，一切都晚了。

他們看到的是費艾諾親衛(wèi)們冰冷的面孔和指向他們的刀劍。自己船只的帆纜被粗暴砍斷，船舵被破壞。

“費艾諾！你瘋了嗎？！”芬國昐目眥欲裂，看著自己船上倒下的守衛(wèi)，看著被控制的船舵，悲憤欲絕地朝著旗艦方向怒吼。

他的聲音在空曠冰冷的海面上顯得異常凄厲。

旗艦上，費艾諾的身影出現(xiàn)在船尾。

他面無表情，眼神如同極地寒冰，沒有一絲愧疚，只有一種完成必要任務(wù)的冷酷。

“芬國昐，”他的聲音穿透海風(fēng)，清晰而殘忍。

“你們的軟弱和動搖，是對誓言的褻瀆，是對所有諾多流亡者的威脅。維拉拋棄了我們，但懦弱者，連被拋棄的資格都沒有。大海廣闊，這里就是你們的歸宿了。祝你們…在維拉的仁慈里，找到自己的路。”

說完，他不再看芬國昐絕望憤怒的臉龐，冷酷地?fù)]手下令：“揚帆！全速前進(jìn)！目標(biāo)——中土海岸！”

費艾諾的旗艦和嫡系船只立刻升起滿帆，毫不留情地加速，將芬國昐那幾艘失去動力、如同巨大浮木般的船遠(yuǎn)遠(yuǎn)拋在了身后冰冷黑暗的海域。

甲板上，費艾諾的追隨者們發(fā)出一種混雜著解脫和瘋狂的呼喝。

芬國昐、芬鞏、圖爾鞏、加拉德瑞爾、芬羅德…以及數(shù)以萬計的諾多精靈，茫然無措地站在破損的甲板上，望著費艾諾船隊迅速縮小的帆影消失在東方濃重的夜色里。

徹骨的寒意從腳下破損的甲板縫隙中涌出，瞬間凍結(jié)了他們的血液，比赫爾卡拉赫的堅冰更冷。

維拉之禁令斷絕了歸途，曼督斯的預(yù)言宣告了毀滅的未來，而現(xiàn)在，他們又被自己的至高王、自己的親族，無情地背叛和遺棄。

面前是波濤洶涌、無邊無際的貝烈蓋爾海，返回維林諾已無可能（禁令如山，且手上沾滿同胞之血，無顏面對），前往中土？沒有船只，沒有方向，只有茫茫大海和冰冷的絕望。

“我們…怎么辦？”年輕的芬羅德聲音里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

芬國昐佇立在船頭，海風(fēng)吹得他破爛的披風(fēng)獵獵作響。

他望著費艾諾消失的方向，眼中最初的憤怒和絕望，在極度的冰冷中，漸漸沉淀為一種近乎死寂的決然。

他環(huán)顧四周，看著族人臉上那比死亡更可怕的灰敗。返回維林諾是徹底的死路，留在這片被詛咒的海域等待死亡是屈辱的終結(jié)，而前方…

他的目光，緩緩移向了世界最北端，那片傳說中連接著阿門洲與中土的、被永恒堅冰和致命嚴(yán)寒封鎖的絕域——赫爾卡拉赫冰峽（Helcarax?）。

傳說那里是世界的傷疤，連飛鳥都無法穿越，是維拉為隔絕蒙福之地與中土而設(shè)下的天然屏障。

沒有路了。

或者說，只剩下一條路——

一條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的路。

芬國昐深吸了一口冰冷刺骨、帶著咸腥與絕望味道的空氣，用盡全身力氣，將聲音傳遞給每一艘被遺棄船只上的每一個精靈：

“族人們！維拉關(guān)閉了殿堂之門，我們的血脈兄弟拋棄了我們！但我們諾多，絕不會就此滅亡！我們不會在這片被詛咒的海域等待腐爛，也不會向命運搖尾乞憐！”

他猛地抬起手臂，用盡所有力量，堅定地指向那北方天際線下隱約可見的、閃爍著詭異寒光的巨大冰原輪廓。

“看那里！赫爾卡拉赫！傳說中生命的禁區(qū)！但那里，也是通往中土唯一剩下的路！是條絕路，但也是條生路！與其在這里坐以待斃，不如用我們的雙腳，踏破這萬年堅冰！用我們的意志，挑戰(zhàn)這眾神設(shè)下的屏障！讓那冰峽記住諾多的名字！”

“目標(biāo)——赫爾卡拉赫！徒步穿越冰峽！向中土——前進(jìn)！”

悲壯而決絕的吶喊在死寂的海面上回蕩。沒有歡呼，只有一片沉重的、帶著必死覺悟的沉默回應(yīng)。

數(shù)萬名被遺棄的諾多精靈，在芬國昐的帶領(lǐng)下，開始操控著破損的船只，艱難地向著那散發(fā)著死亡氣息的北方冰峽邊緣靠攏。

前方是永恒的酷寒、深不見底的冰隙、致命的冰風(fēng)暴和傳說中蟄伏的古老寒冰怪物。

他們拋棄了船只，背負(fù)著僅存的可憐給養(yǎng)，如同渺小的螻蟻，義無反顧地踏上了那片連神靈都為之嘆息的白色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