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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最小單位的受害人

  • 半生四季
  • 一顆出圈祖瑪
  • 5301字
  • 2025-06-08 18:09:44

特朗普對于婉競這樣的最底層普通人來說,只是一個網紅。和所有非演員卻經常出現在網絡上的名人沒有多大區別。不僅僅是他,還有其它更高層的知名的人,看起來都相差無幾。他們的世界是不同的世界,似乎不接觸最真實的生活,所做的事也都跟她這樣的人毫無關系。

但天氣暖起來之后的某一天,彭婉競才不得不承認原來所有人真的生活同一個世界。

不知是年齡增加問題,還是氣候變化問題,在彭婉競看來,現在的春天跟曾經的春天不同。

上學時印象最深的是,大年初后,天氣基本開始變暖,房頂背陰處的殘雪融化了,土地開始泥濘了,騎車穿過蜿蜒小路,遠處土墳地里的粗壯柳樹變淺綠了;冬天并不盡興。似乎很快,各種小蟲子就出來。下午,半空中總有小蟲聚集一堆,往眼睛里飛。熱哄哄的天氣說來就來了。

現在不一樣,起碼沿海的這座小城里的天氣不一樣。夾道的垂柳自顧自發芽,臘梅的香味在拐彎的地方若隱若現。看上去春天應該已經到了,只是體感仍然很冷。

天總是陰沉,風也總是很大,秋褲始終不能換下來,擋風被也不敢輕易摘下去。

一早,趁胖子外出吃早飯,崔招錢不是很滿意地說,:“他在網上發招工消息。”

“為啥?不叫咱們干了?”

“不知道。張花喜眼神真特么好,一發出來就看見了。問我,活是不是多了。”

沒有等婉競說話,她又說,:“我沒吭聲。”

“不叫干不干,也不是啥好活兒。”

“不是好活兒還撇家舍業,孩子都不管要干。又做好飯了?”

“嗯一起送貨吧?去不去。”婉競不好意思一個人吃獨食,詢問崔招錢。

“他給多少錢。”

“十塊,一人五塊。”

“曹帥龍的貨也才十塊?”

“一直都是。”

“好。”

“你啥時候回老家?天一熱就忙了,你走了,怎么辦。”彭婉競最擔心的就是這個,每天早上做兩頓飯,她已經感到格外排斥。

“忙了再說,你操心也多。”

“不得輪流么,我看都是這樣。如果只是偏癱,你還能把她接過來照顧,現在不是只能回去。”

崔招錢說話說了一半,笑著流出眼淚,說,:“我媽沒有了。”

“啊!哦天呢,我真不知道。”

“剛過完年就沒了,以為過完年能挺過來,不知道咋就不行了。服裝廠的老板轉一百,老王轉一百,我都沒有要。”

“老張?”

“老王,我最好的朋友,本地人。張花喜知道,啥也沒給,也沒說。”

“我一直以為你倆最好。”

“她老頭死的時候,我還給她包一百,這個她提也不提。”

彭婉競有點尷尬,想想又不是一般大的人,根本不愿意參與他們的人情世故。問,:“你媽受罪沒?”

“能不受啊,但是比起很多人算輕的,也沒有花多少錢。”

彭婉競不知道該問啥,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二姨和舅舅前后去世,雖然跟他們似乎不熟悉,也還是很難受。她想,崔招錢應該也不好受。

不過,她歷數兄弟姐妹,親戚朋友弟媳婦以及閨女兒子的行為,都在說她其實印象更深的是累和不太公平的分配。

“都是我自己,累沒有累死,氣倒差點氣死。又不是生養我自己,全都不靠前。”

“可能你比較孝順。”

“總要有人管。我媽跟正常人不一樣,智力有點毛病。換親,當時家里窮,我大姑給我爸換的。智力不全!傻子,懂了吧。”

她突然不想隱瞞似的,表現的很真誠,彭婉競只能哦哦哦,附和她。

“人一傻就沒人在意,我爸年紀又大,只能我管。”

“她挺有福氣,”彭婉競說。

“反正沒有有,她還得更受罪。另外兩個,人不來,錢也不拿。一個叫媳婦管的啥也不敢,一個叫女婿管的啥也不敢。”

是一期插不上嘴的話題,彭婉競其實喜歡聊誰出軌,或者誰過得不好的事。親一家的家長里短,不感興趣。

可能是情緒不好,或者是其它原因,一直遙遙領先的崔招錢落了下風。相差二十多串兒。雖然,僅僅相差二十,工作結束后她也表現出格外介意。

于是,送貨的路上,彭婉競僅僅紅綠燈的地方比她快了一步,她也追上來,說,:“我還能騎你后頭!”隨后使勁猛騎,直把彭婉競甩出一個紅綠燈。

跟著她,遲早要出事。

彭婉競磨磨唧唧,到店門口時,她已經等半天。

“在外面吃吧,正好一點,不吃回家還得自己做。”她說,又吐槽,:“你就不能快點兒。”

不喜歡在外面吃,卻又不想掃興。彭婉競只能假裝合群,一前一后跟著來到不遠處的包子鋪,每人一籠素餡包子。將要付錢的時候,崔招錢接一個電話,使眼色讓彭婉競先把錢付給老板。

八塊錢,彭婉競付了兩份,十六塊錢,很多的一筆。

崔招錢一邊吃,一邊接電話,是老王,問她要不要上海看看,弄點蛤喇。

她問彭婉競去不去,想到核廢水排放,彭婉競拒絕了,一心只想讓她趕緊還錢。

只是,飯吃完,彭婉競又跟她一起買貓糧,崔招錢也沒有提還錢的事。

睡前,彭婉競閉不上眼,想著自己的八塊錢。

八塊錢是八十串,食指已經被扎成篩子,一次拿針從手指頭上剜出四根竹毛刺。為了不被扎,還能盡快穿肉,她剪開一副掉皮的牛皮手套,沒有用,太厚,又買防割指頭套,通通沒有用。

如果僅僅因為崔招錢暫時沒有陰陽怪氣,八塊錢就不要了,她覺得對不起自己。一塊錢都得要,為什么要給她?

怎么要呢。

明明這種事本該她想起來還,非要別人提醒!

不管說,你是不是忘了給我錢,還是說你的包子是我墊付的錢,都像心虛把自己的錢要回來。想來想去,她發消息過去:還錢,八塊。

很快,崔招錢發來八塊錢,一句話沒有說。

不用講,像她那么愛評論人的人,此時肯定在跟自己的老公討論:八塊錢也追著要!真他媽小氣。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飯還沒有做好,胖子就把電話打過來:“快來上班!你太晚了。”

看看時間,正是平時的時間,怎么會打這種電話。

她做好飯,便馬不停蹄趕到,本來多少有點兒僥幸,以為開玩笑,看見崔招錢的電動車,再看她正在切肉,感到生氣。

這是她的報仇方式,因為知道彭婉競不可能來早。

“你來太早了吧。”她說。

“天亮的早,吃完不來干啥。”崔招錢說,聳著肩膀切肉。她的竹簽已經數出來,一大盆。她的板凳也放好,盛肉串的筐子也準備好,挑了一把鋒利剪刀和一個好用的電子秤。

彭婉競收拾好之后,看瘦肉已經切一盆,就差肥肉便能穿。去年,崔招錢早急了,一定催促切肥肉快穿。現在她不,一邊切,一邊說,笑呵呵地講去海邊。一點不著急。

“胖子切肥肉吧,切完我們先干,都幾點了。”彭婉競拿一把刀,從沒人切的肥肉里拿肥肉,催促道。

胖子不理,崔招錢也屏氣凝聲,兩個人商量過什么東西似的一致對外。

在彭婉競抬頭看時,胖子才陰陽怪氣說一句,:“這會兒你又急了。”

星期五嗎。

黑色星期五通常會出現鬧心的事,讓人想也想不通。

她停下來,皺著眉頭盯著崔招錢,:“你不用穿嗎?你不先切肥肉?”

“我靠,啥不能切啊,你管你自己,還想管我。”她笑說,像知道此時胖子正對不幫忙切肉的人產生著極大的看法。

“你不切我也不切。”彭婉競把膠皮一樣難切的肥肉換成瘦肉,生氣的切起來。

崔招錢的壞在升級,得意洋洋地笑說,:“胖子,你惹彭婉競生氣,咋辦。”

胖子不吱聲,順著桿子往上爬,咬著后槽牙呢。

彭婉競也不再說一句話,一中午都不說。

不愉快在第二天更嚴重。

高云登的肉不好切,所以,婉競晚到也不影響。曹帥龍的肉是凍肉,只要頭一天拿出來及時,一夜變軟,半小時左右便能切出二十斤。

彭婉競一進店門,再次被催促上班,胖子半開玩笑說,:“必須早到!不能超過七點半。”

彭婉競沒有開玩笑,:“你不想叫我干直說,搞什么,你不知道我得做兩次飯?我耽誤穿肉了?”

“沒有,但是人家都快穿完了。”胖子往里看去,

彭婉競看見崔招錢早已經到了,穿很大一堆,粗略看起來有將近一百串。竹簽不好用,她扔了一地,罵罵咧咧。能穿那么多,至少早到一個小時,六點多她就來了。

臨近五月,難道要一個整月都這么不快?

彭婉競咬牙切齒,抓來竹簽就穿,不數,也不講話。

在肉串將要裝滿一個不銹鋼盆子時,余光中,崔招錢在使壞。她一邊將裝滿的塑料袋系起來,一邊說,:“天氣熱了,穿好的裝冰柜吧。”

“裝起來裝起來。”胖子一邊玩電腦,一邊說。

看看盆里的肉串,彭婉競問胖子,:“你現在忙不忙?”

“干啥,說。”

崔招錢剜了一眼,說,:“肯定沒好事兒。”

彭婉競便直說,:“你要不要幫我數一下串兒。”

即使不幫忙,已經說出來,胖子會覺得欠。他沒有說話。

崔招錢不僅被氣到,也擔心胖子幫忙,五官都要扭曲,說:“一問忙不忙我就知道沒好事兒,你的串兒憑啥叫他給你數。”

“數不數呢。”彭婉競故意再問一次。冬天一段時間里,他都會幫忙數竹簽或者數肉串兒,尤其胖媽在這的時候。

胖子不動,裝聽不見,被再次問到臉上,就裝傻充愣,游戲打的格外忙。

崔招錢也在等,等驗證她說的話有沒有份量,等看婉競遲到而跟自己相差多少。

最終,胖子沒有幫忙。

他們兩個是一伙的。

只是,為什么突然感覺他們成了一伙人?在崔招錢跟前說過胖子什么壞話嗎?她想了又想,除了不幫他切肉和不再往飯店送肉,她沒有說過任何事。

“催一催,都穿完了還得等他。”崔招錢說,似乎又開始不太滿意剛剛的勝利。

“催了,催了,已經在路上了。”

難怪穿完五花,崔招錢墨跡起來,往竹簽上攮一點一點的肉丁。而不去拿另外一份精肉來穿。原來是沒有拌料。他們在等曹帥龍送料。

胖子一直發語音催。

彭婉競馬不停蹄跟崔招錢搶肉,她希望曹帥龍晚到。

崔招錢矛盾又緊張,不停往門口張望,不想太快穿完五花肉,又怕彭婉競搶的更多。

誰也別想好過。

穿完,彭婉競連忙又將肉串數出來,記下來,放進臭烘烘的冰箱。又連忙數竹簽,將爛尖兒的提前扔出去。期間,崔招錢不停地催,唯怕曹帥龍到之前彭婉競干完耽誤時間的事兒。

然而,曹帥龍果然來得很晚。一進門,瞪圓了眼,將胖子訓斥一頓,:“麻個痹,一直催一直催,追尾了。”

“她催的胖子,胖子催的你。”彭婉競笑嘻嘻,指崔招錢。

“哪是啊。”崔招錢最害怕被反擊,更害怕在“領導”面前被反擊,臉都黑了,不承認。

彭婉競裝傻,笑說,:“就是。”

曹帥龍說,:“不要急,越急越出問題。有的串兒還是不大,太小了不行。”

“五花穿好了,你看看吧,我跟她沒放一起,別等到拿過去又返工。”彭婉競說,將自己的肉串拿出來,也拿崔招錢的肉串。

胖子走過來,扶著腰。

“這個是我的,這個是大姐的。”

“按你的穿,那個有點兒小啊大姐,至少得在竹簽的一半。”曹帥龍說。

“還小啊,再大你賠了。”崔招錢說,:“再多穿一塊兒?”

“得大,這會兒已經不考慮賠賺,得不讓店黃了。黃了我沒活兒,你們也沒有活兒。”

“精肉穿大點兒,”胖子說。

“好。”崔招錢老實了,也快慌死了。

彭婉競氣兒順了,一打二,一點不害怕。她知道崔招錢還有招兒,怕她不一下子拿出來。

在穿精肉的時候,她快到讓崔招錢腦袋糊涂。沒好氣地說,:“你急啥。操!你的簽子也不壞,我的怎么老是壞!”她越穿越急,竹簽越劈,她一邊撕,一邊說,:“看看,看看,真它娘難用。”

“我的也劈。”彭婉競怕她發現自己數簽的時候把爛的挑出去,又怕她已經知道只是沒有挑出去。

馬上穿完時,崔招錢說:“我肯定沒你穿的多。”

彭婉競問:“多少?”

崔招錢反問,:“你的多少?”

“九十多。”

“二百?三百?”

“三百。”

她松一口氣,說,:“我的五十多,對嗎?五十幾啊。”

“你沒有說。”

“不對,五十五,五十八,真忘了!日泥馬。一會兒再數吧,就當六十多吧不數了。”她很急躁,急躁地稀里糊涂,一邊解開剛剛系上的袋子,一邊說,:“你奶奶個熊,給我系上干啥,這一把來沒有放。”

“你傻了吧,你自己系的好嗎,剛剛系上,你手上油乎乎,袋子也油乎乎。你看我的手。”彭婉競說。

她咳聲嘆氣,臨走笑說,:“胖子,明天多不多?多的話把我家老頭叫過來,他連歇兩天,閑的光睡覺。”

“不知道,應該是多,他剛開通外賣;等等看吧。”

“你把招工消息撤掉,要多少人我給你找。”

“也沒人來關鍵。昨天下午有一個問,說今天過來,到現在也沒來。你有人趕緊叫過來啊,不知道馬上忙了嗎。”

“干不完再叫來得及。你招不來工人的,年輕人都喜歡當正式工,就我們這號沒有前途的人才愿意干。”

胖子笑而不語。

崔招錢第二天便將丈夫老孫帶過來,是一個相貌忠厚,老實巴交的人。穿的很普通,長得很顯老。板寸頭,大方腦袋,濃眉,臉發紅。他似乎不好意思,一直解釋,:“不能看人閑,非叫過來干活兒。廠里訂單因為關稅停了,好不容易歇歇。”

“老王也來。”崔招錢說,:“活太多,叫我跟彭婉競穿到天黑也干不完。”

“早干完早回家。”彭婉競說,很是違心,即便是累,她也不想讓錢都流向崔招錢手里。

這是,門外傳來電動車的停靠聲,是個壯實的女人。

“這個地方不好找,我兜好幾圈兒。”

是崔招錢所說的唯一最好的朋友,老王。她大大咧咧,年紀跟崔招錢相仿,肉敦敦實實,圓胖大臉,個子很高,只是衣服穿得不將就,一個大身粉紅外套,一條肥腿褲,不合適的黑皮鞋;有點邋遢。

“叫你跟著我,你不愿意。”

“趕集去了么。”

“崔大姐姐經常說你好,說你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說我好,她也好,都不是亂七八糟的人。我可穿不多,不知道能幫上多少,你們別指望我。”她哈哈大笑,把手里的帆布袋放好。

“穿一個就只能少不能多。”胖子說,掂出兩個板凳。

“該擴建了,地方顯得不夠。”彭婉競說。

“你沒見過很多的時候,八九十來個,全是人,干到晚上八點多。”胖子說,很懷念的樣子。

“能這么多?”

“多,干吧。”

彭婉競不太會和很多人相處,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機。

胖子聽話的撤掉了招工信息,也就是說接下來所要來的人都是她的自己人。讓她想到了韓劇中傀儡皇帝的左膀右臂,拼命將自己人塞進來,為的是站在高處掌握一切。

崔招錢接連幾天的反常,是想把她擠兌出去?總不至于,擠的走嗎?胖子又不瞎。可是,說不好,胖子聽她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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