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公公低聲一笑:“陛下這是……放長線了。”
皇帝收回目光,語氣淡淡:“金泉會館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
“但誰敢把手伸進大昭宮門,我就要他……一根指頭一根指頭剁下來。”
子時已過,夜風凜冽,東溟使團所住金泉會館,卻仍燈火通明。
一樓雅間內,副使聶晏身著絳色袍服,正與幾名幕僚低聲交談。
“畫冊送到了?”
“送到了。”
幕僚低聲回道:“跑腿的腳夫回來說,西市腳戶并未起疑,霍思言也未現身。”
聶晏卻不語,片刻后才嗤笑一聲:“她若真沒起疑,那倒有趣得很。”
“可惜,大昭這位女將軍,藏得太深了。”
“要讓她出招,不容易。”
一名東溟武官皺眉:“既如此,我們何必步步試探?陛下明令要穩中求勝,若驚動中樞,恐反惹禍端。”
聶晏卻抬手,掀開案前小盅,露出其內所藏之物,一枚細薄鐵片,上刻古篆,血跡未干。
“我們此行,不是來交好的。”
“是來尋仇的。”
他目光冷銳,落在遠處大昭城樓的方向,緩緩道:“若非三皇子一案,我們早已安插人手,如今只能從魂脈案旁敲側擊……大昭這顆毒瘤,該剜了。”
而此時,霍思言已回府未久。
謝知安端來熱湯遞給她:“你這一夜查案,怕是連口水都沒喝。”
她接過喝了兩口卻道:“敵人已經開始打探朝中舊事,姜貴人的畫像,也被他們送了出來。”
謝知安神色微變:“姜素?她不是早亡多年?敵人怎會對她感興趣?”
霍思言低聲道:“他們或許知曉她當年的死因……并非普通病逝。”
謝知安屏息問道:“你是懷疑……”
霍思言沒答,只抬眸看了眼屋外。
“太后最近動作減少了。”
謝知安立刻明白:“她被困宮中,短期內不可能外調兵馬,但若東溟與她暗通消息……”
“那這場棋,才算真下了。”
霍思言冷聲道:“我要讓東溟以為我已著了道,同時徹查姜素舊案,太后過去的那攤子舊事,就算了吧。”
她站起身,往書房去。
書架一角,有一卷舊帛書,是她近日從藏案閣中翻出的。
姜貴人之死,牽扯不大,卻也不小。
據當年內務府記載,姜貴人暴病身亡,尸身未留,火葬匆匆。
而那年,正是三皇子魂術風波未解之時。
她將帛書鋪在案上,一筆一劃看了幾遍,忽地指尖一頓,落在“隨葬衣物,碧紗一襲,粉金錦履”字樣處。
“碧紗衣……”
她低聲一語。
這種布料,當年為禁中獨制,僅由太后冊封后宮主位者可穿。
但姜貴人從未受冊。
那這衣服,是誰給的?
與此同時,御書房中,皇帝獨坐案后,手中正翻閱一份新呈來的京察名錄。
他目光落在數人姓名上,眼底微不可查地掠過一絲笑意。
“來人。”
李公公應聲入內。
“這幾人,調入刑部、工部,還有監察院。”
皇帝淡淡道:“查舊案,盯新權。”
李公公略一思忖,笑著點頭:“陛下這是布樁了。”
皇帝起身,負手走至窗邊,望著漆黑夜幕。
“東溟副使,心機太深了。”
“若只是魂術舊案也罷……可一旦他們挖出姜貴人之事,就會動到真正的底線。”
李公公一怔:“陛下是指……”
皇帝不答,只喃喃一句:“有些舊事,太后壓了十多年。”
“現在,也該還回來了。”
宮中偏殿,沈芝披著內監衣衫,悄然從偏門繞入。
她一面行一面低語:“霍思言那邊已著手追查。”
暗影中有人問道:“她懷疑什么?”
沈芝頓了頓,答:“懷疑姜貴人。”
片刻沉默,那人緩緩道:“那就好。”
日頭東升,金雀樓外張燈結彩,宮中設宴,款待東溟來使。
金雀樓本為女官習禮之所,如今卻清空三層,僅留使團與朝中重臣對席而坐,陣仗極大。
霍思言身披青金袍服,與謝知安并肩步入主席側列,落座時不動聲色掃過一眼。
今日座次排得頗有深意。
東溟副使聶晏居中,與禮部尚書對位,皇帝并未親臨,僅派三皇子代為迎客。
而她、謝知安、沈芝……皆在外圍末席。
這一局,從座次開始,就藏著試探。
“聶副使說來已久仰我大昭文治,今日宴設諸臣,便請大人們隨意。”
三皇子起身致辭,笑意溫雅,顯出些許少年氣盛的輕慢。
霍思言瞇了瞇眼,這副“少年姿態”做得更純熟了。
她知道他是什么貨色,面上軟,背后刀,笑里藏劍,還藏得極深。
“謝大人。”
她低聲喚了一句。
謝知安輕輕應聲。
霍思言并不轉頭,只在袖中按下指令。
“盯住右席第三人,白衫者。”
“是。”
那人是東溟幕僚,昨日曾在西市出現過,一身商賈打扮,此刻卻搖身變成使團隨員,坐在中位之后。
魂術藏得再好,也不可能完全換氣息。
她心中已有數,目光掃過席中陳設,忽而眉頭一蹙。
金雀樓素以女禮名譽天下,今日卻擺出山珍海味,盡是猛禽走獸,反而顯得張揚而不合。
“這是,掩文設武。”
謝知安聞言一愣,隨即道:“你是說……”
“他們想告訴我們,東溟帶的不是書信,而是兵意。”
霍思言低聲道:“聽著。”
那邊聶晏正執杯笑言:“我等遠來貴國,雖受優待,心中卻惴惴,畢竟……魂術舊案尚未明,三皇子被逐、貴妃被囚,前朝之事未審后章,使團所來,不得安寢。”
三皇子端杯應道:“聶大人心懷憂慮,朕兄弟間事乃家事,怎勞貴使操心?”
這句“家事”剛落,場間一片靜默。
霍思言卻聽懂了。
皇帝這位“弟弟”,已將太后的事定為家丑,只準國內解決,誰若借題發揮,便是觸皇權逆鱗。
聶晏微一凝神,面色不變。
“大昭皇室事,自然我等外臣不便置喙。”
“只不過,若前朝遺案牽涉邊關動蕩,我等不得不問。”
“畢竟邊境有亂,百姓遭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