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來得毫無預兆。先是天邊滾過一陣悶雷，像有人在云端拖著鐵犁；接著風把曬谷場上的空麻袋吹得獵獵作響，像一群白鳥集體起飛。兔爺沖出門，看見油菜田方向騰起一股渾濁的水柱——山洪沖垮了兔穴。

他連鞋都沒穿，光腳踩在泥里，被碎石子硌得生疼。洪水漫過腳踝，三只白耳幼崽縮在一塊浮木上，皮毛濕得透明，能看見底下粉紅色的心跳。最大那只的耳朵尖上有一撮黑毛，像極了小陳眉角的痣。

兔爺把幼崽揣進懷里，軍襯衣瞬間被浸透，溫熱的小身體在他胸口發抖。他轉身往土灶房跑，門板被風刮得“哐當”關上又彈開。灶膛里還留著白天煮玉米的火星，兔爺添兩把干柴，火苗“轟”地竄起，把他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面搖晃的旗。

鐵鍋里的魚湯開始咕嘟時，最小的幼崽醒了。它用鼻尖碰碰兔爺的手背，又碰碰自己的鼻尖，像在確認這個兩足生物的氣味是否安全。兔爺想起當年行軍鍋里的蛇湯，小陳把最嫩的尾巴肉留給他：“你胃不好，吃這個。”他低頭看幼崽，突然發現自己的手背上爬滿了皺紋，像干涸的河床。

雷暴在屋頂炸開，瓦片縫里漏下一縷雨線，正好落在幼崽的耳朵尖。它抖了抖耳朵，打了個噴嚏，奶聲奶氣。兔爺笑了，笑得眼角擠出兩條很深的溝。

“就……叫你們小庚、小陳、小尾巴。”他說。

雨停時，月亮從云縫里鉆出來，照得灶房一地碎銀。三只幼崽蜷在兔爺的解放鞋里，把鞋頭撐得鼓鼓囊囊。兔爺用蒲扇給它們扇蚊子，扇著扇著，頭一點一點地打起了盹。夢里，小陳坐在灶臺對面，拿樹枝攪魚湯，樹枝上串著四只蘑菇，像他當年繳獲的美軍鋼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