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天剛蒙蒙亮，林場里就有了動靜。

許大茂把那兩條用鹽腌過的豬后腿，拿麻袋套了，嚴嚴實實地捆在解放卡車的車斗里，又用塊油布蓋上。他換上了一身干凈的干部服，頭發梳得油光锃亮，對著卡車的后視鏡照了又照，擺出一副城里人特有的、帶著點兒矜持和傲慢的架勢。

“記住，你是去解決麻煩的，不是去求人的。”陳衛國靠在車門上，遞給他一根煙，做了最后的交代，“價錢上，別跟他磨嘰。他要是壓價，你就把東西拉回來，咱們不差他一個買家。”

“我懂。”許大茂點點頭，把煙夾在耳朵上，發動了汽車。這一次，他心里雖然也打鼓，但更多的是一種要去闖龍潭虎穴的興奮。

看著卡車突突地冒著黑煙，消失在山路的盡頭，陳衛國才轉過身，對旁邊已經躍躍欲試的傻柱說：“走吧，‘后勤部長’，咱們也該上工了。”

傻柱嘿嘿一笑，扛起一把陳衛國給他準備的柴刀，跟在了后頭。

這一路上，傻柱才算是真正見識了陳衛國的本事。

陳衛國不像他，在山里走路跟沒頭蒼蠅似的。他每走一步，眼睛都在四處掃。

“柱子，你看這個。”陳衛國指著一叢瞧著不起眼的草，“這個叫‘白芨’，它的根挖出來搗爛了，敷在傷口上，止血最快。”

他又指著一棵樹下的幾朵蘑菇：“那種灰色的，叫‘雞樅’，燉湯比老母雞還鮮。但旁邊那種顏色鮮亮的，一口就能讓你躺板板。你得記住了，山里頭，越是好看的東西，越是要命。”

傻柱聽得是連連點頭，拿柴刀在樹上做著記號。他以前覺得山就是山，樹就是樹，哪兒想得到這里頭還有這么多門道。他看著陳衛國的背影，心里頭是打從底下的佩服。這位衛國兄弟，腦子里裝的東西，簡直就跟這大山一樣，深不見底。

……

另一頭，許大茂開著車，一路顛簸，總算是到了紅旗公社。

供銷社的采購站，就在公社大院的旁邊，一個瞧著挺破敗的院子。許大茂把車往門口一停，那解放卡車往那一杵，派頭十足，立馬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他跳下車，撣了撣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灰，昂著頭就走了進去。

“同志，我找你們這兒管事兒的。”他用一口標準的京片子，沖著一個正在打瞌睡的干事說道。

那干事被他吵醒，不耐煩地抬起頭：“嘛事兒啊？”

“我找崔老道。”許大茂直接報出了名號。

一聽這三個字，那干事的態度立馬就變了，睡意全無，趕緊站了起來：“您……您找崔站長？您是？”

“我從市電影公司下來的，姓許。有點兒老鄉托付的事兒，想找崔站長幫個忙。”許大茂把姿態擺得很高。

“哦哦，您等著，我這就去叫。”

沒一會兒，一個瘦得跟竹竿兒似的半大老頭，從里屋走了出來。他穿著身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戴著副老花鏡，鏡片厚得跟瓶子底似的，瞧著就是個成天打算盤的賬房先生，一點兒也看不出“老道”的架勢。

可當他的目光從鏡片上方投過來時，許大茂心里就是一凜。那眼神，跟鷹似的，銳利得能扎人。

“就是你要找我？”崔老道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

“沒錯。”許大茂點了點頭，用下巴指了指外頭的卡車，“崔站長，我這趟下鄉，有老鄉托我辦點事。弄了兩條野豬腿，玩意兒是好玩意兒，可放我這兒，就是個麻煩。聽說您這兒有門路，想問問您，收不收？”

崔老道推了推眼鏡，慢悠悠地踱到院子里，繞著卡車走了一圈。他沒急著看貨，反倒是盯著那嶄新的車牌看了半天。

“把油布揭開我看看。”

許大茂跳上車斗，把油布一掀，露出了那兩個碩大的麻袋。

崔老道讓人搬下來，解開一個口子，只瞧了一眼，又伸手在豬皮上掐了掐，就把麻袋重新系上了。

“東西不錯，就是野了點兒。”他回到屋里，端起茶缸子喝了口水，才慢悠悠地報了個價，“八毛一斤，你看成不成？”

這價錢，比市面上正經豬肉的牌價還高，但比陳衛國跟他說的心理價位，要低上一截。

許大茂心里記著陳衛國的話，立馬就把臉一沉，冷笑了一聲：“崔站長，您這是拿我當不懂行的小年輕了？我這是幫老鄉的忙，不是來求您發財的。您要是這個價，那就算了，我拉回城里，多的是人搶著要。也就是我嫌麻煩，不然哪兒輪得到您這兒。”

說著，他轉身就往外走，作勢要去把麻袋搬上車。

“哎，同志，別急嘛！”崔老道在后頭喊了一句，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像只老狐貍，“年輕人，火氣就是大。價錢好商量嘛。這樣，一塊錢一斤，你看怎么樣？這可是我能給的最高價了，再多，我就得往里頭貼錢了。”

許大茂這才停下腳步，心里頭樂開了花，但臉上還是一副勉為其難的樣子：“行吧，那就一塊錢。說好了，我這可是看在您是站長的面子上。趕緊的，稱重給錢，我這還趕著回城里開會呢。”

過秤，算賬，崔老道很痛快地從抽屜里數出了一大把票子。

九十八斤，就是九十八塊錢。

當許大茂把那一沓厚厚的、帶著油墨香的“大團結”揣進懷里時，他的心“怦怦”直跳。

“許同志，”崔老道把錢給他，忽然看似隨意地問了一句，“你們這趟下鄉，就你一個人？這山路可不好走啊。”

許大茂心里一緊，但臉上不動聲色：“怎么可能？我們一個放映隊呢。只不過他們都在公社那邊，就我一個人跑出來幫老鄉這個忙。”

“哦，原來是這樣。”崔老道笑了笑，沒再多問。

許大茂拿著錢，一刻也不想多待，跳上車就發動了。卡車駛出采購站的時候，他從后視鏡里看到，那個瘦得跟竹竿似的崔老道，還站在門口，正瞇著眼，意味深長地望著他離去的方向。

許大茂一腳油門踩到底，心里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崔老道，是個成了精的老狐貍。

而他自己，也在這場交鋒中，成功地扮演了一個獵人的角色。

他不知道的是，他這個“獵人”，已經被一只更老的狐貍，給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