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晃，就到了月底。

軋鋼廠人事科的通知，如期而至。陳衛國拿著那張蓋著鮮紅大印的報到通知單，在院里頭又結結實實地“風光”了一把。

這一天，他起了個大早。沒穿那件白襯衫，而是換上了一身耐磨的藍色舊工裝，腳上蹬著一雙結實的解放鞋。整個人看著，樸實得就跟剛從地里刨出來的土豆似的，跟“清潔工”這個身份，那是嚴絲合縫。

一大爺易中海親自把他送到了軋d鋼廠的大門口。

“衛國啊，進了廠，就跟進了家一樣。”易中海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好好干，少說話，多做事。見了領導要主動問好，跟同事要搞好關系。廠子大，人心雜，凡事多長個心眼兒。”

“誒，一大爺，我記下了。”陳衛國點頭哈腰，一臉的受教。

看著陳衛國走進那扇氣派的鐵門，易中海捋了捋胡子，滿意地轉身回去了。他覺得，他這步棋，走得實在是高。

陳衛國一進廠，一股混雜著灼熱鐵水、煤炭焦糊和機油的氣味便撲面而來。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遠處高爐的煙囪正噴吐著滾滾濃煙，巨大的廠房如同蟄伏的鋼鐵巨獸，充滿了力量與壓迫感。

這就是1961年的軋鋼廠，一個時代的縮影，一座沸騰的鋼鐵森林。

他按照通知單上的地址，找到了后勤處的清潔科。

科長是個五十來歲、頭發稀疏、姓馬的胖子。馬科長斜著眼打量了一下陳衛國，又看了看他手里那張通知單上“易中海”的簽名，臉上擠出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易師傅的人啊，行，我知道了。”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套嶄新的工服、一雙手套和一把嶄新的大掃帚，“你呢，以后就負責三號車間那一片兒。記住，咱們這活兒，不要求你干得多快，但一定要干凈！尤其是領導要來檢查的時候，地上不能有一點兒油污和鐵屑，聽見沒？”

“聽見了，馬科長！您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陳衛國敬了個不怎么標準的禮，那股子“憨厚勁兒”又上來了。

馬科長揮揮手，跟趕蒼蠅似的：“去吧，找你們班長老孫領地方去。”

三號車間是鍛壓車間，整個廠里最吵、最熱、也是最臟的地方之一。巨大的鍛壓機每一次砸下，整個地面都跟著顫抖。空氣中彌漫著嗆人的煙塵和金屬碎屑。

班長老孫是個瘦黑的老頭，人挺和善，大概也是得了易中海的招呼，對陳衛國還算客氣。他指著一大片區域，簡單交代了幾句注意事項，就讓陳衛國自個兒干活兒去了。

陳衛國拿起那把嶄新的大掃帚，開始了他在這座鋼鐵森林里的“潛伏”生涯。

他干得很賣力，也很“笨拙”。

他會把掃帚使得呼呼作響，但效率并不高；他會把垃圾歸攏到一堆，但總是會漏掉一些角落；他會在工人師傅們休息的時候，主動過去遞水，一臉憨笑地聽他們吹牛。

很快，整個三號車間的人都知道了，新來了個傻小子，是一大爺的親戚，人老實，就是腦子有點兒不太靈光。

而這，正是陳衛國想要的效果。

當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一個無害的、甚至有點兒可憐的傻小子時，他的眼睛，卻像一臺最高精度的掃描儀，冷靜地觀察著這里的一切。

他記下了每個車間的布局，記下了巡邏隊的換班時間，記下了廢料場的具體位置，甚至記下了哪個角落的監控最松懈。

他的掃帚，掃過的不僅僅是地上的垃圾，更是為他未來的行動，掃清了一條條安全的路徑。

這天中午，他干完活兒，端著飯盒，沒去人擠人的大食堂，而是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在一堆廢棄的鋼材后面。

他一邊吃著窩頭咸菜，一邊從懷里掏出那本已經翻得卷了邊的《赤腳醫生手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不遠處，幾個休息的工人師傅正高聲闊論。

“聽說了嗎？最近黑市上，那野豬肉的價格，又漲了！好家伙，一斤都快趕上咱們半個月工資了！”

“可不是嘛！有錢都買不著！那玩意兒，據說都是特供給那些大領導的！”

“要是我能弄到一頭野豬，這輩子都不愁吃喝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陳衛國假裝沒聽見，低頭繼續看著書，嘴角，卻緩緩地勾起了一抹誰也沒有察覺到的弧度。

他的目光，越過食堂的方向，投向了廠區圍墻之外，那片連綿起伏的北方群山。

獵物，已經有了新的價值。

而他這個獵人，也已經找到了最好的偽裝。

一把掃帚，一個清潔工的身份，就是他在這個鋼鐵堡壘里，最完美的“保護色”。

他知道，用不了多久，他就會讓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真真切切地明白一個道理——

最不起眼的角落里，往往隱藏著最致命的獵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