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的蟠龍柱在晨光里泛著冷光，陳牧跪伏在地，耳中嗡嗡響著宦官尖細的宣旨聲。“陳牧，隴右改革有功，著封宣威校尉，特賜婚隴西郡主李若雪，擇吉日完婚。

欽此。“

龍案后傳來茶盞輕叩的脆響，陳牧抬眼時正撞進皇帝似笑非笑的目光。

他喉結動了動，想起三日前在兵部正廳，李若雪用銀鞭卷給他的“皇帝召“紙條——原來這一步棋，從青石峽的血里就埋下了。

“平身吧。“皇帝端起茶盞，“朕要的是隴右的糧，不是隴西的刀。

你與郡主成了親，李家的老匹夫們總該明白，跟著你種麥子，比攥著刀把子實在。“

陳牧攥緊腰間鐮刀的刀柄，倒刺硌得掌心生疼。

他想起昨夜李若雪塞刀時說的話：“他們要的是體面，你給的是活路。“此刻金殿里檀香熏得人發暈，他卻忽然看清了這道賜婚圣旨的分量——既是皇帝對隴右改革的背書，也是架在隴西李氏脖子上的軟刀。

“謝陛下隆恩。“他叩首時額頭觸到冰涼的金磚，聽見身后武將們此起彼伏的“恭賀“聲，混著李若雪遠在隴右的銀鞭輕響，在耳邊織成一張網。

三日后，圣旨傳到青禾村時，正是正午。

趙虎舉著明黃緞子的圣旨跑過曬谷場，被曬麥的老婦揪住：“虎子，念給咱聽聽！“陳九爬上老槐樹，把掛著的銅盆敲得叮當響，驚得麻雀撲棱棱飛起來，撞落了屋檐下一串紅辣椒。

“陳牧娶郡主啦！“不知誰喊了一嗓子，曬谷場炸了鍋。

王嬸子把篩子一扔，扯著嗓子喊：“上個月我還給清瑤說親，合著咱們守拙要娶金枝玉葉！“張鐵匠掄起鐵錘砸在鐵砧上，火星子濺得老高：“該！

他帶著咱們修水渠那會兒，我就說這小子不是池中之物！“

陳牧站在村口老榆樹下，看著紅綢從青瓦屋頂垂下來，爆竹碎屑在風里打轉。

有個扎著羊角辮的小丫頭舉著半塊蜜餞跑過來，仰頭問：“陳哥哥，郡主姐姐會給我糖吃嗎？“他蹲下身，摸了摸丫頭的腦袋——那蜜餞的模樣，和李若雪鞭柄上纏著的半塊一模一樣。

“會的。“他說，喉頭發緊。

同一時刻，隴西李氏舊宅的密室里，李文博捏碎了第三盞茶盞。

燭火在青磚墻上投下扭曲的影子，他盯著案頭那封快馬送來的邸報，“賜婚“兩個字被墨汁洇開，像團化不開的血。

窗外傳來街上傳來百姓的歡呼聲，他猛地掀開窗簾，正看見幾個孩童舉著“陳“字小旗跑過，氣得反手砸了燭臺。

“好個陳牧！“他踹翻腳邊的檀木柜，里面滾出幾封未拆的密信，“借皇帝的勢，娶郡主的人，這是要把隴西李氏的根都挖走！“他彎腰撿起一封蓋著突厥狼頭印的信，指節捏得發白，“不急，等那小娘皮進了陳家門，有的是辦法讓他們夫妻反目......“

三日后，陳牧帶著蘇清瑤進了李府大門。

正廳的紫檀木椅蒙著灰，七個族老分坐左右，最上首的九老太爺捻著花白胡子，茶盞在案上磕出刺耳的響：“陳公子，你可知我隴西李氏自漢時便封侯爵？“

“知道。“陳牧垂手而立，粗布短打在雕花木梁下顯得格外扎眼，“當年李將軍率三千騎守玉門關，百姓挑著麥餅送軍糧的事，青禾村的老人們至今還在講。“

“那你可知，郡主的母舅是前太子詹事？“左邊的三老太爺冷笑，“你一個耕夫，拿什么配？“

“拿隴右的糧。“陳牧往前半步，“青禾村去年畝產兩石五，今年推廣代田法能到三石。

涇水渠修通后，隴右道能多養十萬丁口。“他從懷里掏出一卷紙，展開是繪著水渠、梯田、谷倉的圖，“這是臣與清瑤算的賬——娶郡主不是高攀，是讓隴西李氏的名字，刻在隴右的糧冊上，刻在百姓的嘴里。“

蘇清瑤攥著懷里的算盤，指節泛白。

她看見九老太爺的目光在圖上頓了頓，又移開，像只老狐貍在嗅肉味。

“放肆！“五老太爺拍案而起，茶盞摔在陳牧腳邊，“你當我們是要飯的？“

陳牧彎腰撿起半片瓷片，指尖被劃破一道血痕：“當年李將軍守玉門關，吃的是百姓的麥餅；如今隴右百姓吃的，是臣帶人墾的荒。“他抬頭直視九老太爺，“您要的體面，臣給不了；您要的根基，臣能給——隴右的地，隴右的人，隴右的糧。“

廳里靜得能聽見房梁上麻雀的撲棱聲。

九老太爺忽然咳嗽兩聲，摸出塊羊脂玉佩：“這是若雪母親的陪嫁。“他將玉佩推到陳牧面前，“三日后，帶聘禮來。“

其余族老紛紛拂袖而起，五老太爺甩下一句“辱沒門楣“，門簾被風掀起，卷走半張算賬單。

是夜，李若雪的閨房里，燭火映得窗紙泛紅。

蘇清瑤捧著青瓷茶盞站在廊下，聽見里面傳來撕帛聲。

門“吱呀“開了條縫，李若雪的手伸出來，掌心里躺著封疊成蝴蝶的信：“交給守拙。“

月光落在她發間的銀步搖上，蘇清瑤看見她眼底的青黑——這兩日族老們輪番說教，她怕是沒合過眼。“郡主......“

“叫我若雪。“李若雪扯了扯她的衣袖，“清瑤，你說他會來嗎？“

蘇清瑤捏緊信箋，想起陳牧在曬谷場說“會的“時的眼神。

她用力點頭：“會的，他帶著隴右的糧來，也帶著心來。“

陳牧在土炕上攤開信時，油燈結了個燈花。

信里的字剛勁有力，帶著墨香：“若你愿娶我，便請于七日內攜聘禮登門。“末尾畫了朵極小的雪梅，是李若雪的習慣。

“趙虎，去把陳九、張鐵匠他們叫來。“他把信小心收進木匣，“得備聘禮。“

趙虎撓了撓頭：“要不從軍中調兩百精兵？

咱鄉兵的玄甲雖舊，排起來也威風。“

“不行。“陳牧搖頭，“李府要的不是刀，是理。“他指了指窗外，“去問青禾村的銅匠、織娘、陶工，讓他們各做十件最好的東西。

青銅器要刻隴右的田畝圖，絲帛要織新修的水渠，陶器要燒今年的新麥。“

陳九一拍大腿：“好！這聘禮不是給李府的，是給隴右百姓看的！“

眾人散去后，陳牧摸出李若雪送的鐮刀，刀柄的倒刺上還沾著半片干血。

他對著月光比劃，忽然聽見院外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是蘇清瑤的聲音：“守拙！

李府出事了！“

他猛地推開院門，蘇清瑤跌進來，鬢角的花簪歪了：“李文博派了人，說郡主染了時疫，要把她關在偏院！

我剛才去送點心，聽見下人們說要封門......“

陳牧的手指扣緊鐮刀柄，骨節發白。

他翻身上馬時，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淬了冰：“備火把，帶鄉兵。“

馬蹄聲撞碎了隴右的夜。

陳牧勒住馬，望著李府朱紅大門上新貼的“避疫“黃紙，喉嚨里滾出一句低啞的誓：“若雪不出，我便破門而入。“

門內傳來瓷器碎裂的聲響，混著女子的斥罵：“你們敢碰我一根汗毛，皇帝的賜婚旨就是你們的催命符！“

陳牧攥緊韁繩，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像把要劈開黑夜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