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言上前打開房門。
來的不是昨天那幫人,而是陸言的三叔——陸江河。
“老三?你怎么來了?”陸青山連忙起身招呼。
周書琴拿起桌上的熱水瓶,拿出兩個印著紅雙喜的搪瓷茶杯,撮了點茶葉放進去,提起熱水瓶就往里沖水。
九十年代的熱水瓶,大多是紅白相間的塑料外殼裹著個保溫內膽,幾乎是家家戶戶的標配。
這也是當年結婚時必不可少的嫁妝——一對紅塑料盆,一對紅熱水瓶。
三叔陸江河從92年就下了海,干的是服裝生意。常跑廣城進貨,靠著兩地差價賺錢。
這是那個年代腦筋活絡的人最常見的營生起點。他們像敏銳的魚,總能第一時間嗅到區域間的價差,在時代的大潮里撲騰出浪花。
要是給九十年代的個體戶做個統計,開過服裝店的,怕是要占去半壁江山,剩下的,多半也守過小賣部的柜臺。
陸江河穿了件短袖花襯衫,剛在舊沙發上坐定,茶水還沒沖開,就迫不及待地開口:
“哥,我聽說……你把陸建國他們那幾家的賬,全攬自個兒頭上了?”
陸青山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老三……你,你也是來要賬的?”
旁邊正倒水的周書琴手一抖,熱水濺出幾滴落在桌面上。她定了定神,穩住手,才把水續滿。
“哥!你這話說的!”陸江河臉騰地紅了,又氣又急。
“我是那種人嗎?!陸建國他們也太不是東西了,這些年你沒少幫他們,再說投資前風險都說的清清楚楚,他哪來的臉上門?”
陸青山松了口氣,寬慰道,“我也有責任,如果不是我告訴他們穩當,收益高,他們也不會投!”
92年他投進去的五萬里頭,有一萬是跟陸江河借的。93、94年分紅時,陸青山硬是每年塞給弟弟兩千塊當“利息”。
這錢是實打實的借款,不是入股,陸江河當時死活不肯要,最后還是拗不過哥哥才收下的。
“那就是個喂不熟的白眼狼!”陸江河猶自憤憤不平,“85年要不是哥你托關系給他弄進廠,他能端上鐵飯碗?吃上公家糧?現在倒好……”
周書琴懸著的心也落回肚子,她把一杯熱茶推到陸江河面前:“江河,先喝口茶,消消氣。”
“謝謝嫂子。”陸江河接過茶杯,吹了吹浮沫,卻沒喝,小心地放回茶幾上。
接著,他從隨身帶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里摸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紙信封,塞到陸青山手里。
“哥,店里壓了不少貨,手頭也緊。我把存折里的錢都提出來了,又東挪西湊,攏共五千。你先拿著應應急。”
陸青山像被燙了手,連忙往回推:“老三!這不行!你快拿回去!”
陸江河把信封使勁往哥哥懷里按:“哥!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小時候你最疼我,什么好東西都想著我。
再說,當初要不是你幫忙,我那服裝店也開不起來!拿著!”他語氣急切,帶著不容置疑的親厚。
“叮鈴鈴,叮鈴鈴……”
兄弟倆正推讓著,門鈴又急促地響了起來。
三人交換了個眼神。陸青山迅速把信封塞到周書琴手里,示意她收好,自己則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陸言的小姨,周書琪。
“書琪?你怎么來了?”陸青山有些意外。
“姐夫,”周書琪走進屋內,掃視一圈,“我姐呢?”
聽到聲音,周書琴急忙從臥室出來,一見妹妹,臉上立刻綻開笑容:“小妹?大清早的,你怎么跑來了?”
“姐!”周書琪迎了過去,氣呼呼的說道:“我聽說了!周德發那混蛋玩意兒,昨天帶頭上門要錢?
昨晚我就給咱奶打電話了!你放心,奶奶發話了,他只要敢回老家,定要狠狠罵他一頓!”
她語速很快,說話干脆利落。
此時的小姨才34歲,一襲雪紡長裙襯得她身姿曼妙。她五官明麗大氣,尤其是一雙眼睛亮的驚人,帶著洞察一切的敏銳和說干就干的“沖勁兒”。既美的颯爽,又氣質卓然。
媽媽也很美,她們都繼承了家族的優良基因,兩個人明明長得很像,氣質卻迥然不同。
“奶奶都快八十了,這些煩心事以后別跟她念叨了。”周書琴溫聲勸道。
“知道啦,姐,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周書琪撇撇嘴。
說著,她也從肩上挎著的精致小包里掏出一個信封:“姐,我平時大手大腳慣了,就攢下這點兒,三千塊,你別嫌少。”她直接把信封往姐姐手里塞。
周書琴捏著信封,下意識看向陸青山,面露猶豫。小妹在報館做編輯,看著光鮮,可時髦的穿著打扮開銷不小,攢下這三千塊不容易。
“謝謝小姨!”陸言上前一步,自然地接過信封,目光卻落在小姨的包上,笑著贊嘆:“小姨,你這包真好看!是‘百麗’新出的云紋系列吧?眼光真好!”
周書琪眼睛一亮,臉上瞬間漾開笑意:“喲,你小子還挺識貨!上個月剛買的,好看吧?”
她得意地把包從肩上卸下,拎在胳膊上轉了小半圈展示。
“好看!特別襯你氣質!”陸言樂了,“小姨你等著,等我掙了錢,給你買路易威登、愛馬仕!”
周書琪被逗得咯咯笑:“得了吧!還路易威登,能給我買個‘金利來’,小姨我就心滿意足啦!”
看著小姨爽朗的笑容,陸言心頭微暖。
前世家里最難的那幾年,三叔和小姨就是這樣,默默幫襯了許多。
直到98年后,房地產被列為支柱產業,父親的工資有了顯著提高,日子才慢慢緩過來。這份雪中送炭的情誼,他肯定要銘記于心。
至于那些白眼狼,劃清界限便是。
這一次,陸言沒有再讓父母像前世那樣反復推辭,他主動接過了小姨的心意。
陸青山想到兒子熬夜寫的營銷策劃,沒有繼續推辭,沉默地接受了。
幾人坐在客廳聊了一會,茶水還沒涼透,三叔和小姨就先后離開了——三叔得趕回去守店,小姨也有事要忙。
客廳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陸言三人。
陸言打開手里的信封,從里面抽出五百塊錢揣進兜里:“爸,媽,早上說的事,我肯定要做。事情千頭萬緒,我得盡快開始準備。”說完就打算往外走。
“小言!”周書琴看著兒子隨手就抽出五百塊,心頭一跳,忍不住喊住他,“這事兒……你真有把握?”語氣里滿是擔憂。
“媽,讓我爸跟你解釋吧。前期準備工作多著呢,我得抓緊了。”陸言擺擺手,腳步沒停。
“兒子,要不爸跟你一起去?”陸青山也不放心,站起身來。
“不用了爸!”陸言回頭拒絕,語氣堅決,“好鋼得用在刀刃上!關鍵時候我一定叫你!”
他心里清楚,很多操作不適合讓父親參與,還是自己一個人做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