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如水。

陸言伏在書桌前，神情專注。房間里靜悄悄的，只有筆尖劃過紙頁的“沙沙”聲，他正在梳理華新藥廠積壓庫存的市場營銷方案。

前世，他策劃執行過的經典案例不在少數，或許沒有“饑餓營銷”那樣名震天下，也未必能打出“遠超同行50%”的噱頭，但至少在業內引起過轟動。

他思路清晰：

先析宏觀市場，對目標用戶畫像，制定戰略定位及目標設定；

再定營銷組合（4P+1核心），產品策略、價格策略、渠道鋪設、推廣攻勢，以及維系用戶的核心互動；

最后是執行計劃與資源分配，全程輔以效果監測、動態優化與風險預案……

說起來復雜，但優秀的營銷策劃，核心不過“三性”：

系統性：環環相扣，邏輯自洽，無斷層；

可量化：目標、預算、效果，數據說話；

靈活性：留有調整空間，隨市而變。

“咚咚咚……”

敲門聲打斷了陸言的思路，幾聲之后，“咔嗒”輕響，媽媽周書琴端著一杯熱水走了進來。

“小言，把藥吃了，早點睡。”

她把藥片和水杯輕輕放在書桌一角，目光掃過他寫滿字的稿紙，溫聲道：“身子剛好，別熬太晚。”

說完，她退了出去，房門被無聲地帶上。

隔壁臥室里，陸青山倚在床頭，手中報紙最醒目的標題刺入眼簾：《康健寶被爆虛假宣傳，所謂神藥實為“糖水”勾兌》。

副標題詳細寫著：曾以“延年益壽”“包治百病”風靡全省的保健品品牌“康健寶”，近日因……

“青山，”周書琴坐到床邊，語氣帶著一絲不可思議，

“小言真在寫營銷策劃呢，我瞄了一眼，密密麻麻寫了好幾頁，像模像樣的……”

“這孩子打小就有主意，看來是鐵了心了。”陸青山放下報紙，揉了揉眉心。

“你真打算讓他去折騰華新藥廠那些積壓的庫存？”

周書琴憂心忡忡地挨近了些，“多少大老板都栽進去了，小言大學還沒畢業，能行嗎？”

“書琴，”陸青山側過身，“下午他說的那些思路，我在這行混了十幾年，真沒從哪個老板嘴里聽過。說不定……真有點門道？”

話雖如此，他心底也沒十足的把握。

“再說了，”他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下午不是你提出來，讓他先寫個方案看看的嗎？我還以為你早想好怎么堵他嘴了呢？”

“我……我當時也是被你們爺倆說動了心，想著先讓他把計劃做周全點，哪想那么多彎彎繞！”

周書琴嗔怪地乜了他一眼，“現在越想越懸，哪有那么容易的事。”

“等他把方案寫完，”陸青山語氣輕松了些，“咱們隨便挑幾個刺兒，直接否掉不就結了？”

周書琴想起剛才瞥見的內容，條理分明，還有不少她看不懂的專業術語，遲疑道：“要是……要是他考慮得滴水不漏，咱們挑不出毛病呢？”

陸青山眉頭微蹙，沉吟片刻，帶著幾分行業老手的篤定：

“不可能。保健品從91年火到現在，里頭有多少坑、多少彎道，我門兒清。想找點問題還不簡單？”

他接觸醫藥行業十幾年，自認經驗老到。

“嗯。”周書琴點點頭，心里稍稍踏實了些。寫東西她不行，挑毛病還不是手到擒來？

她剛想躺下，一個念頭猛地竄上來，伸手就揪住陸青山的胳膊，用力擰了一圈：“門兒清？門兒清你還往里砸錢？”

想起這個，她心里那股火又蹭地冒了上來。

“哎喲！疼疼疼……”陸青山猝不及防，倒吸一口冷氣，連忙掰她的手。

“華新藥廠不一樣！他們生產的保健品是真材實料，沒摻假！問題出在代工的那幾個保健品公司身上，它們廣告吹得太玄乎，錢又燒得太狠，這才爆的雷。”

他指著床頭柜上那份報紙，語氣急促地辯解：“他們跟這個‘康健寶’完全兩碼事！”

周書琴瞥了一眼報紙上刺眼的標題，沒再說話，默默躺了下來。然而，眼底的愁緒卻怎么也散不開。

“睡吧。”陸青山嘆了口氣，隨手按滅了床頭燈。黑暗瞬間吞噬了房間，也蓋住了兩人各自的心事。

翌日清晨，雨霽云開。

餐桌上，一家人沉默地吃著早餐。

周書琴攪動著碗里的粥，余光瞥了幾次陸青山，終于猶豫著開口：“小言……你昨晚，是在寫咱們昨天說的那個……營銷策劃？”

陸言抬眼看向父母。兩人臉上已不復昨日的樂觀，不用讀心也能看出眼底藏著很深的憂慮。

他心里了然。自己還是太年輕了，難以令人信服。

可要撬動藥廠那看似毫無價值的庫存，卻離不開父母的支持。

那十五萬集資款——看似是個雷，卻是眼下唯一能用的杠桿。

他非爭取不可。

陸言沒多解釋，起身回房，捧出厚厚一沓稿紙，足有十幾頁，放在父親面前。

“爸，媽，這是我寫的方案。”

陸青山放下筷子，摸出老花鏡戴上，接過稿紙。

目光掃過字跡的瞬間，他忍不住“咦”了一聲：“這字……有點筋骨。”

前世，陸言生意做大之后，跟風修身養性。

釣魚、下棋、書法都有所涉獵，說不上精通，卻也拿得出手，筆鋒也算沉穩有力。

陸言笑了笑：“大學進書法社練過一陣子，當然，跟爸你的字沒法比。”

陸青山搖搖頭，目光沒離開稿紙：“比我強。”語氣里帶著點認真的感慨。

周書琴是中學老師，平時圈子單純，聊的多是家長里短和教學。

她湊過去看了一會兒，只覺得條條框框，術語不少，看得半懂不懂。

她默默起身收拾碗筷：“你們爺倆慢慢看，我去洗碗。”

客廳里只剩下翻動紙頁的沙沙聲。陸青山看得極慢，神色從開始的審視，漸漸變得凝重，最后是掩飾不住的震動。

他沉默地翻完最后一頁，摘下老花鏡，沉默地打量著兒子，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小言……這些，都是你們大學里教的？”

這方案體系完善、邏輯縝密，遠超他的認知。

市場分析、推廣策略、過程監控、風險預案……環環相扣，滴水不漏。一瞬間，他竟生出一種被時代拋下的惶惑。

陸言心知這份方案的“超前”，連忙找補：“爸，也不全是學校教的。很多是我泡圖書館，看國外那些營銷案例琢磨出來的。”

陸青山長長舒了口氣，像是要把那份震撼吐出去。

他手指無意識地點著方案上某處：“小言，我看你這方案里……需要不少人手去跑銷售。

招人就得有地方，得像個正經公司。不然，人家會當你是騙子，沒人敢跟你干。”這是很現實的顧慮。

“爸，這點我想到了。”陸言胸有成竹，“華新藥廠不遠的長青大廈，地段不錯，位于開發區，比市中心便宜，租金大概20塊一平。租個200平的辦公室，一個月也就4000塊。”

95年九衢市核心區域租金接近70元/平米，長青大廈坐落于開發區，92年建成開始招商，價格實惠。

“4000塊？”陸青山眉頭習慣性地皺起，“那裝修呢？小言，裝修可不是幾天的事，沒兩三個月下不來，這筆錢和時間……”

作為醫藥設計院的資深工程師，他在裝修、設計方面絕對權威。

“爸，”陸言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仿佛早已洞悉父親的疑慮。

“你別忘了，‘長生源’、‘清神露’、‘血靈寶’這三家，可都是華新藥廠代工，最近突然爆雷破產的公司。它們……辦公室不都是現成的嗎？”

陸青山眼睛倏地一亮！對啊！那三家倒得突然，租約肯定沒到期！現成的場地，省時省力！

一絲亮光閃過，隨即又被現實的陰霾覆蓋。

陸青山看著兒子，語氣低沉下來：“小言，家里的情況你也知道。這兩年攢的錢，加上去年的分紅，滿打滿算……就一萬出頭。”

他聲音里帶著歉意和沉重，“爸……能幫你的，就這么多。”

客廳里的空氣仿佛凝滯了。

陸言卻笑了笑，眼神依舊堅定：“爸，夠了。我說過，我有辦法。”

周書琴擦著手從廚房出來，立刻察覺到客廳里異常低沉的氣壓。

她徑直走到陸言身邊，帶著安撫的意味拍拍他的肩：“小言，別灰心。第一次寫方案嘛，考慮不周全很正常！你能寫這么多，這么詳細，已經很棒了！”

說完，她幾步跨到陸青山身邊，手指精準地掐住他胳膊上的軟肉，用力一擰：

“陸青山！就算兒子寫的方案有毛病，你就不能好好說？！你像他這么大的時候，連個像樣的報告都寫不出一頁來！”

“哎喲！疼疼疼……”陸青山猝不及防，疼得齜牙咧嘴，委屈得不行。

“媽！媽！”陸言趕緊上前拉開，“爸沒說我方案有問題！”

周書琴的手頓在半空，疑惑地看向齜牙咧嘴的丈夫，又看看兒子，最后目光落回陸青山臉上，帶著點審視和調侃：

“哦？陸工這次……不是“手拿把掐”？”

就在這時。

“叮咚，叮咚……”

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陸青山看向門口，眉頭不自主的皺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