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象的蹤跡
- (美) 奈杰爾·羅斯菲爾斯
- 2813字
- 2025-05-29 17:14:11
托托
本書的研究項目開始于很多年前我還是研究生的時候。當時我發(fā)現(xiàn)了一本1910年的回憶錄,書名是《非洲腹地的野生動物和野人》(Wild und Wilde im Herzen Afrikas)。其作者是一個名叫漢斯·朔姆布爾克(Hans Schomburgk)的德國獵人,后來他成了一名重要的電影制片人和環(huán)保主義者。在書中,朔姆布爾克提到,在他為獲取象牙而獵象的時候,柏林動物園當時的園長路德維希·黑克(Ludwig Heck)提出的一個想法吸引了他,即有人應該嘗試在德屬殖民地捕捉一頭大象,運送到德國首都來展覽。經過多次失敗的嘗試后,1908年,朔姆布爾克終于在當時的德屬東非殖民地(現(xiàn)在的坦桑尼亞)捕捉到一只幼象。他花了三天的時間追蹤這只幼象和它的母親。在高高的草叢中偶遇這對母子后,朔姆布爾克迅速開槍擊中母象的頭部,又補了一槍殺死了它。根據朔姆布爾克的說法,幼象“站在母象旁邊,用鼻子擊打它,好像想要喚醒它一起逃離”。[8]朔姆布爾克附上了一張圖片,其說明文字為“遵循著自然法則,動物幼崽站在母親旁邊”。
捉到那只小象幾個月后,朔姆布爾克開始帶著它往海邊走去。他們在秋天到達達累斯薩拉姆(Dar es Salaam)。盡管之前是黑克提出搞一頭象帶到德國,但當獵人寫信給黑克告知他可以提供小象的時候,黑克并沒有回應。小象于是被賣給了漢堡的動物商人卡爾·哈根貝克(Carl Hagenbeck)。1910年4月,朔姆布爾克去了漢堡,并在哈根貝克頗具革新意義的新動物園中再次見到了這頭象。那里幾乎沒有籠子和柵欄,動物們連同它們生活的自然環(huán)境被一起呈現(xiàn)給觀眾。[9]在那一年的11月,哈根貝克將這頭仍然年輕的大象連同兩頭母象格蕾蒂(Greti)和明妮(Minnie)賣給了羅馬動物園,在幾個月后該動物園正式開放時展出。在羅馬,它被取名為托托(Toto)。一張托托抵達不久后的照片(圖0.2)顯示,它在一個室外場地里,狀況挺好,有一個飼養(yǎng)員騎在它的背上,旁邊是格蕾蒂。[10]

圖0.2 托托、格蕾蒂與飼養(yǎng)員安杰洛·波齊(Angelo Pozzi)在一起,1910—1911年。斯帕爾塔科·吉波利蒂提供。
托托在羅馬的頭幾年似乎波瀾不驚。斯帕爾塔科·吉波利蒂(Spartaco Gippoliti)是一位生物分類學家和歷史學家,據他說,托托在動物園里散步,與公眾和其他大象互動,甚至在歌劇《阿依達》(Aida)表演中參與了著名的凱旋游行。[11]然而,它的生活很快開始發(fā)生變化。1921年,它殺死了一位獸醫(yī),這位獸醫(yī)當時正在治療它肩膀上的一處膿腫。此后動物園決定不再讓托托走出象房到院子里散步。不同的飼養(yǎng)員努力去管理它,但最終似乎只有一位名叫伊沃·卡拉瓦萊(Ivo Calavalle)的飼養(yǎng)員能夠讓它有所反應。與此同時,格蕾蒂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期間去世,明妮據說也在1924年因為托托的攻擊而死亡。取代它們的是兩頭雄性亞洲象:普魯托(Pluto)和羅密歐(Romeo),但它們在1927年7月也去世了。隨后,一頭母象被從英國送來陪伴托托,但在運輸途中死亡。另外一頭雌性亞洲象朱麗葉塔(Giulietta)于1927年秋天到達。當羅馬動物園迎來其十七周年紀念時,他們已經引進過七頭大象,只有兩頭存活。十二年之后的1939年7月12日,托托去世,終年大約34歲。[12]
這些年來我已經有很多次想起托托在它死去的母親身邊的那張照片。毫無疑問,這張照片非同尋常。在發(fā)現(xiàn)它之前,我已經進行了數年關于“一戰(zhàn)”前幾十年外來動物貿易的研究和寫作。我已經見過很多動物被帶回捕捉者的營地或抵達歐洲后的照片,但這張照片號稱展現(xiàn)了一只年輕動物在它母親被殺死那一刻的樣子,而它自己那時還沒有被捕獲。[13]這是一個極具創(chuàng)傷性的形象,多年來我一直在思考在我的工作中使用這樣一張圖片的道德問題。在寫這本書的時候,我也對此感到憂慮。書中的一些圖片和故事對我來說是具有挑戰(zhàn)性的,因為我致力于探索人類文化和動物文化在歷史中的相遇,但我也希望避免讓歷史上已有的冤屈變本加厲。通過我在這里敘述的歷史,我希望能夠推動人們去思考非人類生命在過去、現(xiàn)在和將來的重要性和意義,而不是因為要滿足某種功利效果或要支持某種個人的、政治的或倫理的立場而消費那些生命。
當很多年前我發(fā)現(xiàn)托托這最早的一張照片時,我就在想是否可能寫一本關于它的傳記。當我開始構思這本書時,我意識到我想要講述的這頭小象的故事并非始于1908年獵人朝它母親開槍的那一刻,而幾十年后托托自己去世時,故事也并未終結。當人們在博物館拼裝的長毛象骨架前拍照時,在馬戲團看大象表演時,在預訂泰國的周末大象探險或非洲的野生大象之旅時,或者在動物園看大象時,他們都在部分講述著朔姆布爾克的小象、羅馬的托托和凱勒的愛麗絲的故事,而所有這些都是盲人之象——這些動物只有一部分被理解,它們被描述的方式所告訴我們的,似乎無可避免地更多是關于觀察者的,而不是觀察對象的。但是,如果每個盲人的視角都是有限的,那么我希望將他們的諸多觀點和經驗匯集在一起,從而為這些動物呈現(xiàn)出一個更加豐滿的群像——它們在我們的生活中是如此重要。
注釋
[1]此故事見于巴利文大藏經的《自說經》。
[2]John Godfrey Saxe, “The Blind Men and the Elephant,” The Poems (Boston: Osgood,1872), 259.
[3]Saxe, “The Blind Men and the Elephant,” 261.
[4]這個故事當然也有其他解釋。有人認為,雖然這個故事可能使我們懷疑我們所了解的超越性真理或神明,但也可以理解為:即使人們要經過艱辛努力才能獲得關于生命和宇宙的深層智慧,但那種深刻的真理始終是存在的(即大象“存在”)。還有人堅信,人們可以在接受這個故事的同時仍然主張某種宗教是真實的,他們只是要相信完整的真理已經由先知或神明的話語揭示,而不是基于有限和易錯的人類認知,這樣的信念來自整頭“大象”的完整揭示。
[5]Helen Keller, “My Animal Friends,” Zoological Society Bulletin 26, no. 5 (1923): 114.我要感謝國際野生動物保護學會的瑪德琳·湯普森對本研究項目的支持,她將此文介紹給我。
[6]Romain Gary, The Roots of Heaven, trans. Jonathan Griffin (1958; rpt., New York: Time and Simon and Schuster, 1964), 6.我要感謝諾埃勒·皮若爾(No?lle Pujol)和維奧萊特·普亞爾(Violette Pouillard)鼓勵我閱讀此書。
[7]Gary, The Roots of Heaven, xv.
[8]Hans Hermann Schomburgk, Wild und Wilde im Herzen Afrikas; Zw?lf Jahre Jagd-und Forschungsreisen (Berlin: Fleischel, 1910), 278,譯文由筆者提供。關于朔姆布爾克,參見Bernhard Gissibl, The Nature of German Imperialism: Conservation and the Politics of Wildlife in Colonial East Africa (New York: Berghahn, 2016)。
[9]關于哈根貝克動物園,參見Nigel Rothfels, Savages and Beasts: The Birth of the Modern Zoo (Baltimore, MD: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2)。
[10]朔姆布爾克稱這頭被捕獲的大象為“姜波”(Jumbo)。這是另一頭更為有名的大象的名字,19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生活在巴黎和倫敦的動物園,后被賣給P. T.巴納姆(P. T. Barnum),由其運往美國。朔姆布爾克的大象在羅馬被取名為托托。
[11]參見Spartaco Gippoliti, “One Elephant, a Museum Specimen and Two Colonialisms: The History of M’Toto from German Tanganyika to Rome, ” Museologia scientifica 8(2014): 67—70。另見No?lle Pujol, Jumbo/Toto, histoires d’un éléphant, 67 minutes, DCP (Pickpocket Production and No?lle Pujol, 2016)。我要感謝斯帕爾塔科和諾埃勒合作進行的對姜波/托托之歷史的研究。
[12]很難確定托托被捕獲時的年齡。在朔姆布爾克的照片中,它看起來三四歲,因此我將它的出生年份定為1905年。
[13]我對這張照片的真實性產生了懷疑,想知道它是否是兩張圖像的合成(一張是年輕的大象,另一張是死去的大象)。我聯(lián)系了朔姆布爾克的后人,她擁有這張照片的原始玻璃底片,她確認這張照片看上去是在野外拍攝的真實圖像。
(1) 羅夏克墨跡測試是一種人格測驗,測驗由10張有墨漬的卡片組成,受試者被要求回答他們最初認為卡片看起來像什么,以及后來覺得像什么。(*號腳注為譯者注,全書同。)
(2) 指某個理念或信息迅速在互聯(lián)網用戶間傳播的現(xiàn)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