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條被拋棄的可憐蟲。“

沙啞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猛地轉身，看到一條體型碩大的錦鯉正用渾濁的眼睛打量著我。它的鱗片已經失去了光澤，尾鰭邊緣參差不齊，身上布滿了白色的斑點——這是某種皮膚病留下的痕跡。

“這里是......“我的聲音在水中變成一串細小的氣泡。

“城市人工湖，傻瓜。“錦鯉慢悠悠地游過我身邊，攪起一團泥沙，“人類總愛把不想要的寵物往這里扔。“它說話時嘴巴歪向一邊，露出幾顆殘缺不全的牙齒。

我小心翼翼地舒展身體，感受水流拂過鱗片的觸感。這里的水比魚缸里涼爽得多，帶著一種泥土和植物的氣息。我的側線器官捕捉到遠處魚群游動的振動，還有水草隨波搖擺的韻律。

“你最好小心點，“錦鯉咳嗽了幾聲，吐出一團黏液，“這里的黑魚可不喜歡外來者。“

我還沒來得及詢問更多，一陣劇烈的震動突然從水面傳來。一個巨大的陰影籠罩了我們——是人類的船只。錦鯉立刻躲進了附近的水草叢中，動作敏捷得與它衰老的外表格格不入。

我學著它的樣子鉆進一叢狐尾藻里。透過搖曳的水草，我看到船底的黑影緩緩掠過，螺旋槳攪起的水流差點把我從藏身處拽出來。船過后，水面上漂浮著一些白色的碎屑，我好奇地游上去查看。

是面包屑。

饑餓感頓時壓倒了一切謹慎。我沖上去大口吞食著這些松軟的食物碎屑，它們在我的口中迅速化開，釋放出甜美的麥香。這是我出生以來吃過最美味的食物，比魚缸里的藻類和殘餌好上一萬倍。

“新來的都這樣。“

我轉頭看到錦鯉正慢條斯理地啄食著另一片面包屑。它吃東西的樣子很特別，總是先用嘴唇碰觸食物，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吸入。

“二十年前，這里是我的地盤。“錦鯉突然說道，眼睛里閃過一絲驕傲，“那時候湖里養著三百多條像我這樣的紅白錦鯉。人類會專門買飼料來喂我們。“

我一邊吞食面包屑一邊聽它講述。原來這個人工湖曾經是個錦鯉養殖場，后來改造成公園后，大部分錦鯉都被賣掉了，只剩下少數幾條漏網之魚。

“現在湖里都是些雜魚和人類放生的寵物。“錦鯉嘆了口氣，“水質也越來越差。看到那些泡沫了嗎？“它用鰭指了指水面漂浮的一層彩色油膜。

我點點頭，繼續狼吞虎咽。面包屑很快就被吃完了，但我發現水下還沉了不少。這些沉底的面包已經泡得發脹，表面長出了一層薄薄的霉菌，但對我而言仍然是難得的美味。

“你吃相真難看。“錦鯉評價道，“不過也難怪，看你這副營養不良的樣子。“

夜幕降臨后，湖水變得漆黑一片。我躲在湖底的凹陷處，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黑暗——魚缸里的夜晚總是有人造光源的干擾。這里的黑暗濃郁得幾乎有質感，讓我的皮膚不由自主地繃緊。

黑暗中傳來各種聲響：遠處魚群的騷動，水草摩擦的沙沙聲，還有某種大型生物緩緩游過的水流聲。我的側線器官捕捉到一串有規律的振動——是那條錦鯉，它正在附近游弋。

“睡不著？“它的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嚇得我差點跳起來。

“這里...很不一樣。“我小聲回答。

錦鯉發出低沉的笑聲：“等明天太陽出來，你會看到更不一樣的。“

它說得沒錯。當第一縷陽光穿透湖面時，我看到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湖底鋪著一層厚厚的淤泥，上面散落著各種人類丟棄的物品：生銹的易拉罐、破損的塑料瓶、甚至還有一只沉底的鞋子。水草在這些垃圾之間頑強生長，形成一片片綠色的島嶼。

我小心翼翼地探索著這片新領地。與魚缸里精心布置的裝飾不同，這里的每一處細節都充滿了野性的美感。一塊長滿藻類的石頭后面，我發現了一群小魚苗。它們看到我立刻四散逃開，像一陣銀色的旋風。

“那是鯽魚苗，“錦鯉不知何時游到了我身后，“它們的父母就在那邊。“它指了指遠處一片茂密的水草叢。我隱約看到幾條銀灰色的魚影在其中穿梭。

上午十點左右，人類開始出現在湖邊。先是晨跑的人，然后是推著嬰兒車的婦女，最后是成群結隊來喂魚的游客。面包屑、餅干渣、甚至爆米花像雨點一樣落入水中，引來各種魚類的爭搶。

我很快學會了搶食的技巧：不能沖在最前面，那樣會嚇跑投食的人類；也不能太靠后，否則食物會被其他魚搶光。最佳位置是在魚群邊緣，既能及時搶到食物，又不會顯得太貪婪。

“你學得很快。“錦鯉看著我將第五塊面包屑吞入口中，評價道。

中午時分，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打破了湖面的平靜。雨點像無數細小的箭矢射入水中，激起密集的氣泡。我躲在一片睡蓮葉子下方，看著水面上的漣漪相互碰撞、融合。

暴雨帶來了意想不到的收獲：岸邊的泥土被沖進湖里，隨之而來的還有各種昆蟲和蠕蟲。

一條肥碩的蚯蚓正好落在我面前，掙扎著試圖游走。我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住它，感受著它在口中扭動的奇妙觸感。

蚯蚓的血液有一種金屬味，但蛋白質的滋味讓我欲罷不能。

“運氣不錯。“錦鯉羨慕地看著我咀嚼，“我老了，咬不動那些硬東西了。“

雨停后，湖水變得渾濁了不少。我注意到遠處岸邊有一片區域泛著詭異的彩色光芒。

游近一看，發現是一片油膜，混合著各種奇怪的化學物質。氣味刺鼻得讓我立刻后退。

“化工廠的排水口，“錦鯉見怪不怪地說，“每個月都要來這么幾次。“

正當我想詢問更多細節時，一陣劇烈的波動從背后襲來。我迅速轉身，看到一條巨大的黑色魚影正朝我沖來。它至少有我的三倍大，張開的嘴里露出兩排尖利的牙齒。

“黑魚！快跑！“錦鯉的警告聲在身后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