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噠...”
一聲輕微卻清晰無比的機括聲,在死寂的戲臺上如同驚雷。
面具被輕輕摘下。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火把的光芒跳躍著,瘋狂搖曳,映亮了面具下的臉
一張李渡厄熟悉到骨子里、此刻卻陌生到極致的臉。
瓜子臉,高馬尾,幾縷碎發粘在汗濕的額角...是李婉!是他相依為命、發誓要保護的妹妹!此刻,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嘴角溢出一縷刺目的鮮紅,染紅了蒼白的唇瓣。她的眼神不再冰冷,不再漠然,反而帶著一種李渡厄從未見過的、近乎破碎的脆弱和...深入骨髓的眷戀?她的手,冰涼而顫抖,帶著血污,輕輕撫上李渡厄沾滿血污和震驚的臉頰。
“哥...”她的聲音很輕,很柔,氣若游絲,像小時候摔倒了向他撒嬌。
“我疼...啊...”
溫熱的、帶著鐵銹腥氣的液體,順著李渡厄的手臂蜿蜒流下,滴落在暗紅粘稠的戲臺血泊里,暈開更深的污跡。
李婉蒼白的臉近在咫尺,嘴角溢出的鮮血刺目驚心。她冰涼顫抖的手撫上他的臉頰,那觸感帶著瀕死的脆弱和深入骨髓的眷戀。“哥...我疼...啊...”氣若游絲的聲音,像一根燒紅的針,狠狠扎進李渡厄的心臟。
“婉兒?!”嘶吼聲撕裂了夜空,帶著無法言喻的驚駭、痛苦和徹底的崩潰,他猛地扭頭看向戲臺下方,原本李婉站立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七十二尊涂滿銅油、表情凝固的青銅人俑,在搖曳的火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
他再猛地轉回頭,死死盯著眼前這張蒼白染血的臉!是她!絕對是婉兒!那眉眼,那輪廓!
戲臺之上,那十三個由血漿凝聚的詭影,仿佛受到了致命傷鮮血的刺激,驟然瘋狂蠕動起來!它們猛地坍縮、融合,在戲臺中央形成一個急速旋轉的、深不見底的血色漩渦,漩渦深處,傳出陣陣非人的、充滿貪婪與饑渴的幽冥嘶吼!如同億萬餓鬼在深淵中咆哮。
無數根比夜空垂落的更粗壯、更邪惡、纏繞著粘稠黑氣的猩紅金線,如同嗅到血腥的食人魚群,猛地從漩渦深處爆射而出,它們的目標明確——直指腹部重創、氣息奄奄的李婉!那猩紅的線頭閃爍著毀滅的光芒,要將她拖入那無間地獄。
“不!!!”李渡厄目眥欲裂,妹妹!那是他唯一的親人。即使她詭異,即使她可能是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也絕不能看著她被拖入那詭異的世界!山洞里嫂子王慧被金線纏繞拖走的景象與眼前重疊,化作焚心的業火!
千鈞一發!
李渡厄爆發出超越極限的力量!源自骨髓深處的嘶吼壓過了戲臺之上的咆哮!他雙臂死死抱住李婉冰冷的、輕飄飄的身體,用盡全身力氣,在猩紅金線觸及她的前一刻,猛地一個旋身,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那致命的洪流!
噗嗤!噗嗤!噗嗤!
數十根纏繞黑氣的猩紅金線,如同燒紅的烙鐵錐,狠狠穿透了李渡厄的后背,劇痛瞬間席卷全身,仿佛靈魂都被撕裂,但他死死護住了懷里的李婉,溫熱的血從他口中噴出,濺在李婉蒼白的臉上。
然而,那金線并未停留,它們的目標從來不是他!穿透他身體的猩紅金線,如同附骨之蛆般瞬間纏繞上李婉的四肢、脖頸、腰身,一股無可抗拒的、源自深淵的巨力猛地傳來。
“呃!”李婉的身體被硬生生從李渡厄懷中拽出,她像一片凋零在暴風中的枯葉,被猩紅的鎖鏈拖曳著,瞬間沒入那深不見底、咆哮旋轉的血色漩渦深處。那最后回望的眼神,復雜得讓李渡厄心碎有解脫?有嘲弄?還是...一絲深入骨髓的不舍?
“婉兒!”李渡厄的嘶吼帶著血沫和內臟碎片,眼睜睜看著妹妹的身影消失在漩渦深處!那眼神如同烙印,燙穿了他的靈魂。
“轟隆”
天空炸響驚雷,慘白的電光撕裂被血月染紅的夜幕,映照著戲臺上李渡厄孤絕浴血的身影。傾盆的血雨瞬間澆落,將他渾身浸透,與后背奔涌的鮮血混為一體。
冰冷刺骨!深入骨髓的劇痛,還有那被猩紅金線穿透、灼燒、侵蝕的恐怖感!
就在這時,他體內那十三根被穿透、被激怒、被妹妹瀕死之血刺激的金線,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近乎燃燒的光芒。色彩各異的光芒瘋狂交織、共鳴,一股強烈的、近乎本能的“聯系”感涌上心頭,指向那正在緩緩縮小的血色漩渦,指向漩渦另一端,指向李婉消失的方向。
它們在咆哮,在催促,在燃燒!
更讓他驚異的是,那些穿透他身體的猩紅金線中,屬于悲主的、冰冷精純的毀滅性能量,正被他的身體,尤其是后背的傷口,如同饑渴的海綿般瘋狂吞噬、吸收!
劇痛中夾雜著一種詭異的、力量充盈的麻癢感!那根代表“悲”的猩紅金線,前所未有的明亮、凝實!
李渡厄抹了把臉上的血雨血污,眼神中最后一絲迷茫、痛苦、甚至對自身存在的懷疑,都被這焚盡一切的執念燒成灰燼,只剩下近乎瘋狂的偏執和決絕。他死死盯著那即將消失的、如同地獄之口的漩渦入口,那里是絕望的深淵,也是...婉兒消失的地方!
“呵”他扯出一個染血的笑容,冰冷,瘋狂,帶著武生赴死般的壯烈。
“婉兒,別怕。”
“哥...來贖罪了。”
話音未落,他不再有絲毫猶豫,如同撲向烈焰的飛蛾,朝著那吞噬一切的血色漩渦,縱身一躍。
血雨傾盆,雷光閃爍,巨大的古槐在風中發出凄厲的嗚咽。
暗紅的戲臺上,只留下一灘迅速被血雨沖淡的狼藉血跡,和七十二尊在雨中依舊僵立、如同真正青銅俑的村民。
血色漩渦,在李渡厄躍入的瞬間,徹底閉合,消失無蹤。
仿佛從未出現過。
只有那倒吊的九只黑山羊,在風雨血水中輕輕晃蕩,圓睜的、毫無生氣的眼珠,倒映著戲臺空無一人的中央,和那輪被血雨洗刷得愈發妖異猙獰的...血月。血滴順著它們僵直的軀體滑落,融入地上的暗紅水洼。李渡厄躍入漩渦前踏過的血泊中,半截染血的、歪歪扭扭的草編螞蚱,在血雨中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