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暉看著“駱佳嘉”。
她身形容貌，與往日在學校里別無二致，脖子上還戴著一顆沁人心神、通體透亮的湛藍色琉璃珠。
那是在學校里，程暉送還給駱佳嘉的珠子，駱佳嘉把琉璃珠當寶貝一樣日日佩戴。
他心念神動，直直凝視著她，然后溫柔地還過她的纖纖細腰。
“你覺得我會怎么選擇呢，采薇？”
程暉若有若無地笑道。
“駱佳嘉”仰頭凝視著他，眼中春水盈漾，嘴角笑意盈盈，反手勾上了程暉的脖子。兩人身體緊緊相貼，極為纏綿。
“他們死，駱佳嘉活。”
“駱佳嘉死，他們活，二選一的結果。”
“不是很難猜吧？”
程暉微微頷首，笑容不減。他仍舊凝視著駱佳嘉，甚至眼神都變得柔和起來。
手中削尖的竹篾從她的脖子上放下，堪稱溫柔地用指尖抹去了她脖子上的鮮血。然后竹篾尖峰一轉，寸勁迸發，直直地扎進了“駱佳嘉”的胸口！
“駱佳嘉”的表情凝滯了！
她的身體快速抽搐，嘴角開始滲血，柳眉緊蹙，表情變得極為痛苦！
“程郎……你怎么這么狠心……”
“我死了，駱佳嘉也會喪命……”
“你怎么舍得……”
程暉笑容消失，表情變得極為淡漠。
他扎入“駱佳嘉”身體的尖刺，越來越深，并且匯聚氣海，在她心臟處，狠狠一擰！
竹篾扎入的地方，破開了一個大洞，殷紅粘稠的液體潺潺流出，“駱佳嘉”嘴角的血越流越多，鮮活臉色變得煞白。
程暉扔掉竹篾，伸出手，扒開了“駱佳嘉”胸前的傷口，用力往里探！
他先是摸到一層厚厚的皮脂，然后用力剝開緊密收縮的肌肉，感受到強烈崩動的血管，有種溫熱強韌的阻力，阻止他往里探尋。
他摸到了一個劇烈跳動的物事，極為炙熱，他一觸之下，猛然收縮成團。
程暉用力拉扯，但周遭卻像有鋼筋鐵骨一樣，無法將那跳動的東西抽離。
程暉神色冷漠，匯聚氣海，只覺得天地之間流淌穿梭的死氣都朝著他的神魂沖撞，氣息傳至指尖，數根鋼筋般的血管盡數折斷，他猛然用力，將藏在駱佳嘉心臟里的東西，猛然抽出！
竟然是一株蘭草！
蘭草極為幽香，上開了數朵紫白色小花，周圍籠罩著一層濃厚黑霧。
程暉想也沒想，便把蘭草吞入口中！
無數記憶著涌進了程暉的神識。
少女采薇被鑄成了肉胎金身菩薩。
她屋檐旁邊生長的千年蘭草，有了一點精魄。
這點精魄，鉆進了少女采薇的軀體里，與她充滿仇恨、怨憤、還未消散的魂魄相結合，凝聚在這金身菩薩塑像之中。
礦區的百姓日日供養的香火，讓這金身菩薩的神魂日益強大。
終于有一天，這菩薩活了過來，將礦區里的所有人，都變成了祟物吞食。
虛神采薇從此誕生。
礦區里無數人的恐懼、痛苦、憤恨、哀傷，采薇脫皮拆骨的痛苦和怨恨，瞬間沖進程暉的意識里，短短數刻，他好像經歷了無數人的人生，靈魂瞬間蒼老了上百年歲。
緊接著程暉只覺得那些神識，飛撞著糾纏進自己的氣海之中，就要沖破軀體奪路而出。若是這副皮囊軟弱破敗，恐怕自己也要被沖得精氣四泄，神魂破碎。
但被莫坤鵬鍛造了的軀體，就好似粘稠凝固的水墻一般，任憑這些精氣沖撞，卻無形地將它們圈進在身體的各處，重新凝聚，驅趕它們沿著周天運行。
只是周天之外，總有黑色混沌的能量，與這些神識混雜在一起，涌入自己的軀體。若是自己不加以克制，自己就好像黑洞一般，貪得無厭地將這些混沌能量糾纏入肺腑，最終將自己撐破。
程暉只覺得神魂俱裂，每一個毛孔幾乎要炸開。
他回想起之前自己吞入虛神時的情形，知道若不制止，自己一定會被這些能量炸得四分五裂。
他用力按住了自己的內關穴、太淵穴、大陵穴，竭力阻止這股混沌之氣涌入，終于在自己被沖擊得四散崩裂之時，止住了這沖天洪流。
程暉痛得差點暈厥過去，眼前一陣天旋地轉。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默念了一句。
“執念生邪祟，嗔火盛，惡業長，無念則消弭，無罔即緣結，無生無劫，無死無滅。”
模糊視野里，是一個妙俏身形緩緩走來。
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只見來人是駱佳嘉。
但她不是平常裝束，而是第一次，在江一村里，見到的青女神鳥模樣。
點翠金釵插入云鬢，淡施粉黛，唇上一點絳紅，手臂化作青色羽翅，身穿縹緲紗衣，隨風輕拂，婀娜身姿若隱若現，如真仙降臨。
青鳥站在霧氣之中，與程暉相隔不過一尺，聲音如若天上而來。
“程郎……你怎么舍得殺了當世的我。”
程暉忍痛站直了腰，抱起手臂，語氣淡然。
“我也是賭，青鳥。”
“我并不確定駱佳嘉不會死，這全然是你的選擇，不是我的。”
“賭你會出手。”
說著，他若有若無地笑了笑。
“其實從走出放置棺木的巖洞起，我就懷疑駱佳嘉被采薇附身了。”
“她說她‘害怕’，但她沒有表現出半點對自身處境、身體變化的慌亂，只是貼上了一個看似合理的情緒標簽。”
“駱佳嘉故意表現出對我依賴，但這種依賴過于刻意。”
“而且，當吳少陽、林東興都被殺死、王志爍說出血書的秘密時，排除掉所有人，我已經百分之百確定采薇附身在駱佳嘉身上。”
“采薇想抓住我的弱點，亂我心智，只是她忽略了兩點。”
“其一，我不受情緒擺布。”
“其二，你藏在駱佳嘉的神魂里。”
程暉深吸了一口氣，好讓自己已經痛麻木的筋骨，還能撐起自己站起來。
他靠在樹邊，語氣越來越淡。
“采薇的設局里，我的確只有兩個選擇，要么從駱佳嘉身體里，將采薇剝離出來，駱佳嘉身死魂滅，要么所有人陪葬于幻境里，被采薇造成祟物吞食。”
“這個設局很精妙，可以說沒有任何破解的辦法。”
“但有了你——青鳥的存在，就有了第三種選擇。”
“我將采薇抽離出來，你保住她神魂不滅。”
說到這里，程暉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但是一直任由采薇附體而不加任何阻止——我甚至覺得，是你，引誘采薇選擇駱佳嘉附身。”
“神女大人，你對我的愛消失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