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昨日，當晨光剛剛照亮羅馬的街道，一名滿眼血絲的學徒終于將完成的畫作送到了馬爾科手中。

不過安東尼本人沒有出現，據那疲憊的學徒解釋，安東尼在落下最后一筆的瞬間就倒在了工作臺旁，此刻正陷入深沉的昏睡。這也難怪，他已經整整兩天沒有合眼了。

馬爾科的手指輕輕撫過畫框上的金絲鑲邊，懸了五天的心終于落回原處。

這些日子里，他每天都要在畫室門外徘徊數次，既擔心進度延誤，又不敢貿然闖入打擾那些精神緊繃的畫家。

但平心而論，作為獻給教皇的禮物，它既不夠精美，尺寸也不大，裝飾算不上多么精妙。但這已是短短五天內所能達到的極致。

晨禱的鐘聲剛剛散去，馬爾科和喬爾喬率領的熱那亞使團便被引進了拉特朗宮。

馬爾科緊緊抱著那幅畫，口中無聲地反復演練著精心準備的說辭，甚至無暇欣賞這座教廷宮殿內令人目眩的華麗裝飾。

公元1191年8月4日，羅馬，拉特朗宮

在漫長的走廊等待后，又在大殿內紅絲絨覆蓋的寶座前靜候多時，馬爾科終于見到了那位他期盼已久的人物。

八十五歲高齡的教皇拄著高高的權杖，在二十位紅衣主教的簇擁下緩步而來，莊嚴地落座于寶座之上。隨行的樞機們依次就座。

“圣座向多利亞家的忠實商人致以問候，”教皇的聲音略帶沙啞，“我們欣慰于上帝保佑你們平安抵達羅馬。“

馬爾科和喬爾喬立即在胸前劃了十字，深深鞠躬。

“承蒙圣父垂詢，我們不勝惶恐，”叔叔在第二次劃十字后搶先開口，“請允許您卑微的仆人喬爾喬·多利亞與侄兒馬爾科·多利亞獻上薄禮。”

切萊斯廷三世微微動了動小指，侍從們立刻抬進喬爾喬準備的箱子，在寶座前揭開蓋子，露出里面金光燦燦的器皿、寶石鑲嵌的十字架和精美的絲綢卷軸。

然而教皇只是匆匆一瞥，便揮手示意侍從將其抬走。他的目光轉而落在馬爾科身上。

“你就是那個預言阿卡城收復的年輕人？”

“是的，圣父，一切全憑主的指引。”

“仰賴主的指引，你的預言振奮了十字軍的士氣，是主給予的恩賜”教皇說著在胸前劃了個十字，整個大殿的人立即跟隨這個動作，齊聲誦念“阿門”。

馬爾科快步上前，褪去覆蓋在畫作上的絨布，向教皇展示了那幅精心準備的畫作。

“圣父，這幅畫描繪了虔誠的皇帝弗拉維烏斯·狄奧多西受圣靈感召，以無匹之智慧與熱忱，終結異端之謬誤，確立圣而公教會為羅馬世界唯一真信。”馬爾科深深鞠了一躬，用流利的拉丁語娓娓道來。

“請您寬恕我的冒昧，”他繼續道，聲音中帶著恰到好處的敬畏，“當我在教廷圖書館偶然讀到，您的家族可追溯至儒略-克勞狄王朝的輝煌歷史時，這幅畫面便不由自主地浮現在我眼前。一種神圣的啟示驅使我必須將此畫獻給您。”

“哦？但這與我的家族有何關聯？”教皇微微挑眉，眼中閃過一絲好奇。

見教皇果然如預期般發問，馬爾科立即流暢地說出早已準備好的回答：“圣父，這正象征著天上之國與地上之國的神圣結合。”他虔誠地劃了個十字，聲音愈發莊重。

“正如但以理書所言：此乃上帝借其仆人之手所行之偉業，使凱撒的權柄與基督的真理合而為一。經上記著說：'國度、權柄、天下諸國的大權必賜給至高者的圣民。'”

“而您的家族——羅馬帝國開創者的后裔，地上之國的締造者。千年流轉，如今您更成為天上之國在塵世的牧者。這難道不是最完美的神圣結合嗎？“

教皇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雖仍保持著謙遜：“孩子，唯有上帝是至圣的。我們不過是祂手中脆弱的器皿——正如圣保羅所言：'我們有這寶貝放在瓦器里，莫大的能力是出于神，不是出于我們。'“然而他眼中閃爍的光芒和嘴角掩不住的笑意，已然泄露了內心的愉悅。

“你的禮物令我欣喜，孩子，如同你之前帶來的預言一般。”教皇微微前傾身子，示意侍從接過畫作，“你的學識令人驚嘆，沒想到在遠離永恒之城的地方，我的家族歷史仍被人銘記。”

他優雅地揮了揮手：“我很想更深入地了解你，以及你所見證的神跡。我邀請你參觀我簡樸的世俗居所。你會收到正式邀請的。”

事情進展之順利遠超馬爾科的預期，他居然獲得了私下見面的機會，簡直不可思議。

他強壓下心中的欣喜，深深鞠躬：“這是我的無上榮幸，圣父。”在滿堂驚訝的沉默中，他恭敬地親吻了教皇的戒指，接受祝福后緩步退出——教皇還有其他使團等待接見。

喬爾喬叔叔前去安排私人會面事宜，馬爾科則獨自漫步在拉特朗宮的花園中。

他沿著碎大理石鋪就的小徑緩步而行，遠處隱約傳來的誦經聲為這方天地增添了幾分寧靜。

雖然父親交代的任務尚未完成，但此刻，他得以暫且放下心事，享受著這份難得的閑適，靜候教皇的再次召見。

“你今日的表現真令人驚嘆。”突然一道熟悉的聲音從身側傳來。

馬爾科轉身，只見伯納德樞機主教正含笑立于廊柱旁，紅色的樞機長袍在陽光下泛著綢緞般的光澤。

馬爾科立即整了整略顯凌亂的衣領，向他行禮并禮貌地問好。“全仰仗您的幫助，尊敬的閣下。若非您善意的提點，又讓安東尼修士幫助我，今日斷不能獲此殊榮。”

馬爾科的聲音里帶著真誠的感激，再次深深欠身。

紅衣主教用慈祥的微笑回應了馬爾科的感謝。

“圣座要單獨召見你，不知定在何時？”

“圣座還沒有通知”馬爾科謙虛地答道。

“那你還愿意接受我這個老頭子的邀請嗎？”他笑著問道。“當然是在與圣座會面之后。”

“當然，尊敬的閣下，多利亞家感謝您做的一切”馬爾科鄭重地行了一個屈膝禮“您永遠是多利亞家最尊貴的朋友”。

看到馬爾科鄭重其事，樞機主教伯納收起了玩笑的神色，“馬爾科先生，這是我的榮幸。”